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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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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會跟你走。說著,胭脂仰起臉,卻垂下眼瞼。 第二天,胭脂在船艙裡把自己關了一整天,什麼人都不見,什麼話都沒有。一直到了傍晚,她忽然吩咐老莫擺酒,她要請秦樹基吃飯。胭脂在席間拿出三十塊大洋,意味深長地推到他面前。秦樹基問她這是什麼意思?胭脂就像沒聽見,繼續拿出來一個首飾盒,打開,說,這些也帶回去,這是給你太太的。 我還沒結婚,哪來的太太?秦樹基忽然笑了,他告訴胭脂當年的秦太太是假的,那是革命的需要,他們是一對假夫妻。秦樹基說,我跟她是一起戰鬥的戰友,是同志。 胭脂看著他,靜靜地聽他說完後,問,那還有什麼是真的? 秦樹基說,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那什麼都不要說了,你走吧。 可我要是不說,就怕這輩子都沒機會告訴你了。秦樹基想了想後,說,對你,我是真的,我再不能丟下你了。 很久之後,胭脂才感到眼裡有一顆淚在滾動。她一動不動地等著,等那顆淚慢慢地滲出眼眶,在臉頰上輕輕地滑落後,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胭脂答允在三天后舉義。天亮後,她劃一條小船把秦樹基送出祥符蕩。他們的船在水面上隨風飄蕩、搖晃不已,就像生離死別一樣……胭脂深埋在秦樹基的手臂裡,說,船為什麼不沉呢?讓我們就這麼死了吧。 秦樹基說,我們要活著,我們還有明天。 胭脂說,我不要明天,我就要現在。 秦樹基說,我們兩個人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胭脂說,我真該把你困在我的船艙裡,讓我天天枕著你的胳膊。 我得去向領導彙報,三天后,誰也不能把我們再分開。秦樹基說著,支起身一指前方,記住三天后,我就在分水亭裡等你們。 胭脂說,我要是不來呢? 秦樹基說,我會一直等下去。 胭脂說,我要是永遠不來呢? 秦樹基說,那就讓我化成一塊石頭。 我不要石頭。胭脂說著,用吻堵住他的嘴。 小船再次在水面搖晃起來,那樣的劇烈,像是要絞碎這無邊的波光。等胭脂劃著它回到自己的大船上,所有的水匪都盤膝坐在甲板上,沒有人起身相迎,老莫的眼神就像魚鷹一樣陰鬱。自從秦樹基步入胭脂的船艙,這幾天裡,老莫一直在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胭脂。 胭脂說,你們沒事可幹了? 老莫仰望著胭脂,說,當家的,你的頭髮亂了。 胭脂沉下臉,說,你這是在管我? 我是怕你讓人騙了。老莫站起身來,說,當家的,我們不能信這種小白臉。 放屁!胭脂大聲說,人家這是給我們指了條正道,我們不能一輩子在刀口上舔血。 幹什麼不是刀口上舔血?老莫說,我們國軍都沒幹,憑什麼去幹遊擊隊? 胭脂說,就憑我是你們當家的,離開這條船,你就什麼都不是了。 老莫回頭看了眼眾人後,對胭脂說,當家的,說心裡話,新四軍的遊擊隊能比得上我們嗎?他們有大煙?他們能讓兄弟們上杏春樓去過夜?最後,老莫說,跟了新四軍,兄弟們什麼都不是了。 看來你們是早商量好了。胭脂點了點頭,把目光從那些人臉上一點一點地收回來,一扭身進了船艙,等她抱著女兒從船艙裡出來,已經像換了個人。她的手裡挎著一個包袱,背上背著那幅畫。她什麼人都沒看,什麼話也不說,如同被驅逐出門的小媳婦,咬著下嘴唇,眼睛只盯著遙遠的前方。 老莫讓人用一條小船把她送到岸邊,胭脂將近六年的水匪生涯在踏上岸的一刻結束。她在湖邊的分水亭裡從中午一直等到傍晚,女兒在她懷裡睡著,她一動不動地抱著,再從傍晚一直坐到天亮。一連六天,胭脂每天都抱著女兒坐在那裡,她變得蓬頭垢面,形容憔悴,但秦樹基始終沒有出現。胭脂絕不會想到,此時的秦樹基已身處百裡外的天目山區。日軍的掃蕩在他回到部隊的第二天開始,戰鬥從白天持續到夜晚,又從夜晚打到天亮。秦樹基隨隊伍四處突圍、浴血奮戰,一顆手雷就在他不遠處爆炸,他的半邊身子嵌滿了彈片。 秦樹基醒來時已躺在擔架上,正被抬著穿過一片山林。他問戰士這裡是什麼地方?戰士說這裡是天目山,他們已在路上行軍兩天了。秦樹基說,我要見政委。 政委是個滿臉鬍子的男人,他的灰布軍裝上沾滿了塵土與血污。他拉起秦樹基的一隻手說,不要說話,好好養傷。 我非說不可。秦樹基說,這個時候我應該在分水亭裡接應他們。 政委說,情況發生了變化。 秦樹基說,可我們對人家的承諾不能變。 首長低下去頭沉吟了一會兒,可等他仰起臉來時,目光已經堅定如鐵。政委說,戰爭就是這麼殘酷,這筆賬得算在日本鬼子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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