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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只是想讓他能早日回國組織越南的對日反擊,從兵力上牽制住日軍,從而減輕我們遠征軍在緬印戰場上的壓力。說完這些,顧慎言抬手又看了眼表後,仔細地掐滅雪茄,看著林楠笙,忽然一笑,說,我的一生是失望的一生。

  林楠笙沉默了很久,看著他,說,那你可以重新選擇。

  顧慎言搖了搖頭,抿緊嘴巴,把桌上放著的一本《波德賴爾詩選》輕輕推到林楠笙面前,用手在上面輕輕地拍了拍,說,也許它能幫你解脫眼下的困境,可誰能幫助我們那些潛伏在敵後的人呢?

  說著,顧慎言露出一絲苦笑,伸手想解下手腕那塊表,手指卻已不聽使喚。林楠笙趕緊起身,幫他解下手錶。

  顧慎言看著這塊沒有秒針的梅花牌手錶,又說,我本想把它留給你,現在我想明白了,我得放他一條生路。

  說完這些,顧慎言已經累得不行,但還是用力把手伸出視窗,把手錶扔進江裡後,就像完成了最後的心願那樣,靠進椅子裡,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血就在這時從他鼻孔裡流淌下來,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他卻像毫無知覺,任它在胸前化成一片,紅得就像春天裡盛開的鮮花。

  林楠笙忽然想起來了,睜大眼睛,說,你還沒告訴我,從仁濟醫院出來的另一口棺材到底去了哪裡?

  可是,顧慎言再也不能說話,那顆包裹在糖衣裡的藥丸已經要了他的命。

  一直到胡主任再沒耐心守在樓下,帶隊破門而入時,林楠笙還坐在顧慎言的對面,一動不動地握著手裡的茶杯。

  兩個星期後,林楠笙根據《波德賴爾詩選》裡的標注,以《忘憂清樂集》做母本,破譯出上海情報網的人員名單與聯絡方式,因此獲總部的嘉獎。事實上,它們從未離開過軍統檔案室的保險櫃,就在顧慎言上報存檔的那些檔的字裡行間中,那些人員名單被巧妙地隱藏著。

  林楠笙在把解密後的檔交到胡主任手裡時,說,多—個人知道,這些人就多—分危險。

  胡主任搖了搖頭,說,最危險的是背叛。

  第九章

  第二年春天來臨的時候,要不是偶爾還在響徹的空襲警報與那些射向天空的探照燈,真讓人懷疑戰爭已經結束。歌樂山下的外國人招待所徹底淪為了美國軍官的夜總會。每個週末,後勤都會用軍卡從市區拉來成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們大多是失業的舞女、流亡的大學生、落魄的姨太太與失去丈夫的軍眷們。她們在掛著水晶吊燈的大廳裡刺耳地歡笑、跳舞、喝酒,在黑暗中與那些年輕的美國軍官尋歡作樂,有時在他們床上,有時就在敞篷的吉普車裡或哪面牆下。然後,帶著他們的精液、玻璃絲襪與巧克力,在夜色中被送回寂靜的城裡。

  已經有無數次了,林楠笙在喝到分辨不清懷裡的女人那張臉時,總有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就這樣,讓自己靜靜地、疲憊地死在那些不知是誰的女人身上。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他每次都會想起朱怡貞,想起與她一起醒來的那些短暫而寒冷的清晨。

  林楠笙就在這樣的一個晚上再次邂逅了藍小姐。她出現在外國人招待所的宴會大廳,身上穿著一條水色的府綢連衣裙,就像那些下等歌廳裡的流鶯,對每個男人的懷抱都來者不拒。那天晚上,林楠笙變得格外的沉靜,靠在吧台的一角,若無其事地看著她,一直看到她醉醺醺地挽著一名美國軍官出了大廳。

  夜深以後,哨子響了起來。那是召喚女人們離開的訊號。林楠笙是在卡車邊上堵住藍小姐的。他說,我看你不是來出勤的。

  藍小姐臉上的妝容早已褪盡,顯得蒼白而浮腫。她懶洋洋地瞥了眼林楠笙,好像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那樣,冷冷地說,你管得著嗎?

  說完,她把手伸給車上的同伴,使勁登上卡車。

  藍小姐一直到下了卡車,回到租住的那間小屋,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往木盆裡打滿清水,脫光衣服開始濯洗身體。『冰冷刺骨的水讓她一下變得清醒。

  晨光透過窗櫺的縫隙照進來時,藍小姐仍然蜷坐在水盆裡,就像個快要融化的蠟像,埋著腦袋,頭髮蓋住了全部的面孔。可是,經過整個白天的睡眠,到了夜幕降臨,藍小姐變得容光煥發。她在梳妝鏡前仔細地化完妝,起身去掛在牆角的一排衣服前挑了件旗袍穿上,又照了照鏡子後,吹滅油燈,拿起提包就出門了。

  督郵街是重慶最熱鬧的地方。一到晚上,這裡就成了上海的南京路,到處燈火通明,到處車水馬龍,到處是操著各地方言的官員與商人,還有穿著各式制服的軍人與各個國家的記者。這裡,就像是城市的一盤大雜燴,也是藍小姐每天晚上工作的地方。跟許多的站街女郎一樣,她抱著胳膊在人行道上轉悠,一邊用眼神向路人兜售自己。有時,也夾著香煙,去找那些衣著整潔的男人借火,跟他們討價還價。

  幾天後的晚上。林楠笙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時,她的眼神一下就結成兩道冰淩,說,走開。

  別這樣。林楠笙說,你跟我走。

  我不做你的生意。

  林楠笙想了想,一把抓起她的一條胳膊就往停在路邊的吉普車裡拖。

  藍小姐用力一甩,但沒有掙開,就用了招擒拿的手法,還是沒有掙脫那只手。她忽然低頭,像只母獸那樣,一口咬在林楠笙的手背上,一直咬到血順著手腕染紅了他襯衫的袖口。

  林楠笙毫無知覺。他用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肩膀,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使勁摁進車裡。

  你用不著可憐我。藍小姐在車裡一坐下就變得平靜。她從包裡掏出一塊手帕,對著後視鏡擦乾淨嘴上的血跡後,把它包裹在林楠笙傷口上,卻再也不說一句話。她抱著胳膊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

  林楠笙同樣一言不發,直到把車停在中央銀行高級職員的宿舍前,拉著她上了樓,進了房間。他打開燈,說,你要做就做我一個人的生意。

  這裡是顧慎言生前為自己準備的其中一個窟。他人還沒到重慶時就讓人用重金租下,卻從沒啟用過。好像早知林楠笙會有這一天。他在下棋的時候說,房間的鑰匙就寄存在嘉陵賓館的總台。

  藍小姐的目光沿著四壁遊走了一圈後,慢慢走進臥房,打開床頭燈,隨手把包往衣架上一掛後像變了個人。她解開衣服的扣子,很快把自己脫光,然後扭頭看了眼站在門邊的林楠笙,說,你還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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