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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週一例會的時候,一圈傳達完畢,廳長習慣性地掃視四周,客套地說一句:「我要說的就這麼多。還有誰有什麼事?」一般情況下,大家都搖頭,會也就散了。魏海烽最厭惡開會,尤其是那種漫長的疲憊不堪的會。但這個週一,廳長那目光剛一開始掃視,他就搶上去開口:「我再耽誤大家幾分鐘時間,說兩句!……組織上分工我抓平興高速,是對我的信任。這是條近百億的路,如果沒有組織的支援、領導的信任,我魏海烽再無私無畏再粉身碎骨也幹不好。俗話說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此,我只有一個要求,希望組織上儘快對我的事情做出結論,讓我輕裝上陣大幹一場!」這話說完,鴉雀無聲。喝水的喝水,抽煙的抽煙,低頭的低頭,做記錄的做記錄,還有人湊熱鬧似的放了一個響屁。廳長自然把目光投向趙通達,趙通達硬著頭皮把這兩道目光收下,咳嗽了一聲,說:「海烽同志,組織上調查瞭解情況,是為了把問題搞清楚。信任是相互的,不是無條件的,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不信任,希望你能端正態度,以實際行動接受組織的考驗,重新贏得組織對你的信任。」

  魏海烽還欲說什麼。

  廳長一揮手:「散會!」

  所有人起來走掉。

  只有魏海烽坐在原位,許久沒動。

  會後,沈聰聰給魏海烽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打到辦公室的座機上。沈聰聰照例問:「說話方便嗎?」魏海烽回答得遲緩了些,事實上他現在沒心情說任何話。但沈聰聰卻誤解了,道:「你方便的時候給我打過來?」魏海烽這個時候,才強打精神說:「方便方便。你說你說。」沈聰聰說了說東方娛樂城的進展,她說她已經弄了個東西,讓魏海烽看看。魏海烽打開電腦,收了沈聰聰的郵件,一字一字地看:「東方娛樂城有假日酒店,有購物中心,還有別墅群,甚至還有高爾夫球場,但這只是表面文章,背後是嚴重的債務拖欠危機……」魏海烽看著看著,心裡笑了起來,是嘲笑。他想,這些表面文章,難道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嗎?估計別的人早就知道,只是人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魏海烽自己也知道,他現在的位置,稍微採取些技術處理,其實是可以做到「進可攻退可守」的,他完全沒必要跟著瞎摻和。如果泰華中標,他就跟著鼓掌;萬一將來出問題,他往上一推,可以推到廳長那裡,往推,可以推到洪長革那兒,能出什麼大事兒呢?

  沈聰聰電話又追過來,問魏海烽看過沒有。魏海烽心裡想最近這段時間,最好跟沈聰聰稍微保持一點距離,一方面是其他人的閒言碎語,另一方面是陶愛華那邊的壓力。電話裡,沈聰聰說見個面,魏海烽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他總是這樣,心裡覺得不要見不要見了,但臨了臨了,又去見。而且見之前,還會給自己各種理由。比如,人家沈聰聰是為他辦事,辦到節骨眼上了,你一個大老爺們撤了,不合適。或者,他跟沈聰聰是君子,君子坦蕩蕩,怕什麼怕?他們又沒有別的事兒,在一起說的哪句話,是兒女私情?比如沈聰聰勸他跟陶愛華搞好關係,這話說得多冠冕堂皇?再比如他勸沈聰聰不要和趙通達鬧得太僵了,這話說得有毛病嗎?

  後來,陶愛華跟魏海烽提出來離婚,魏海烽不同意,為自己辯解,說自己和沈聰聰什麼事兒都沒有。陶愛華當即冷笑,說:「事兒還是有的,什麼事兒罷了。」魏海烽跟陶愛華解釋,說:「都是工作上的事!」還信誓旦旦地保證,「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工作有關,不論是她,還是我。」陶愛華說:「有些話是不必說的,是用不著說的!」陶愛華還說,「大家都是女人。誰不知道誰啊?她也就是嘴上不說,她憑什麼說呀?老鷹抓小雞,吱吱叫的是雞;花貓逮耗子,不聲不響的是貓!」「跟你說海烽,我陶愛華是有很多缺點,但有一條優點,那就是,我從不惦記別人的東西!尤其是別人的男人丈夫老公!」

  魏海烽特意跟沈聰聰約八點半在「標辦」一層的咖啡館見面。這個時間地點定得都很有講究。時間上,他恰巧可以跟陶愛華一起吃個晚飯;地點上,又安排在「標辦」附近。這樣,他就可以藉口「標辦」有事兒,溜過去一趟,而且還可以光明正大地讓司機開車到樓底下接他,完事他自己打車回來。這個地點,魏海烽是反復琢磨過的,儘管他跟沈聰聰在那家咖啡館被陶愛華跟蹤追擊看見過一回,但那件事當天就被他糊弄過去了,他說確實是在採訪。陶愛華說既然採訪你為什麼騙我說在開會?魏海烽說我這不是懶得解釋嗎?陶愛華聲淚俱下,說:「我恨的就是你這個懶得解釋!……你根本不稀罕跟我解釋,你從心裡瞧不起我。海烽,你以為我老了,文化水準不高,我就沒有感情,就沒有自尊,是嗎?你以為你只要和我維持著這樣一種夫妻的名義,我就應該知足,就應該對你感恩戴德,是嗎?你以為你是一個成功的男人,我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女人,你不拋棄我,就已經是你對我的寬厚了,是嗎?」

  魏海烽當時無言以對,但心裡卻並不慚愧。陶愛華大吵大鬧一通,完了給魏海烽來了個「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要和她說實話,同時加強了管理,強迫他使用一款能發送照片的手機,以隨時監管。當然他魏海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事先拍了一堆各種各樣的照片,有會議室的,有現場的,陶愛華隨時要他隨時發。有幾次,當著沈聰聰的面,他發了幾張「會議照」,讓沈聰聰唏噓不已。

  吃完了,魏海烽自覺主動地到廚房刷碗。陶愛華陰著個臉把桌子擦了,然後上廚房拎垃圾。魏海烽說:「垃圾你別管了,我一會兒帶下去就成了。」陶愛華整個人僵住,這算什麼?這就算告訴她,一會兒他還得出去!按從前的脾氣,陶愛華肯定火了,肯定抓著魏海烽問個水落石出,跟誰去哪兒什麼事幾點回來。但現在,她什麼都沒說,把抹布一丟,手一洗,進房間了。最近這段時間,陶愛華一直是這樣,也不吵也不鬧,整個人仿佛受了什麼刺激,整天一副心不在焉欲哭無淚的樣子。魏海烽看在眼裡,心裡也是難受。人心都是肉長的,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夫妻。

  魏海烽到麗堇酒店的時候,沈聰聰已經到了。魏海烽下意識地看看表,沈聰聰含笑說:「我來早了。」倆人坐下。茶,聰聰已經要過,這會兒剛巧沏好,是上好的普洱。魏海烽注意到沈聰聰剛洗過頭髮,濕漉漉的,臉上雖然有點疲倦,但溢光流彩。她穿一件白色的純棉襯衫,領口開得恰到好處,正好顯出脖子上細細的一圈白金項鍊。其實,沈聰聰出來之前,連續換了兩身衣服,她先挑了一件桃紅色絲綢襯衫,但怎麼看怎麼覺得下擺的蕾絲不順眼,有點造作;後來她換了一款天藍色蓬鬆無袖上衣,那身衣服穿著俏皮倒是俏皮,但有些過於隨意。沈聰聰穿職業裝很好看,但除非是上魏海烽辦公室,其他的時候她是絕對不穿套裝的,尤其是見魏海烽。

  正事兒五分鐘就說完了。沈聰聰問魏海烽下步怎麼辦?魏海烽感覺有點慚愧。他能怎麼辦?他又不是公安機關,又不是檢察院,他能怎麼辦?最多就是提醒廳領導注意。然後,如果他那點良心和正義感還能把他折磨得夜不能寐茶飯不思,他最多再逐級逐級彙報,往上拱,至於能拱到哪一步,拱出個什麼結果來,他自己也沒底兒。沈聰聰說,她倒有個主意,直接把文章發表出來。魏海烽面沉如水,問:「在哪兒發?」沈聰聰笑了,說,有的是地方。

  然後,魏海烽囑咐沈聰聰要當心,別被打擊報復了。沈聰聰一笑,她就喜歡魏海烽的這種關心。這種關心吧,就像冬天裡的陽光,照得她暖洋洋的,但又讓她看不見摸不著;不像爐火,靠得近了,烤得人脾氣暴躁肝火兩旺,離得遠了,又不管事。沈聰聰見魏海烽情緒一直不高,就在想他可能是怕回家難過陶愛華這一關。這麼想著,心裡又可憐起魏海烽來,一面催促他趕緊回去,一面招手買單。魏海烽臉紅了,忙說我結我結我結。他每次都說他結,但事實上,多數時候都是沈聰聰結,這次也不例外。沈聰聰給他的理由是,她掙得多。其實,沈聰聰是不願意讓他為難——中國很多已婚男人是老婆的長工,這一點沈聰聰知道。

  魏海烽回家的時間跟他往常比,就算早了,九點半。陶愛華還沒有睡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房間裡只開著一盞壁燈,黑咕隆咚的。魏陶住校,平常不回來。陶愛華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能少開燈就少開燈。

  魏海烽進門,跟陶愛華打了個招呼,說:「還沒睡啊?」

  茶几上有一支筆兩頁紙。陶愛華繼續靠在沙發上,連動都沒動,對著面前的空氣說:「你簽個字吧。簽完了,找個時間把手續辦了。」

  魏海烽皺起眉頭,說:「簽什麼字,大晚上的。」

  陶愛華說:「離婚協議。」

  魏海烽以為陶愛華又要跟他鬧什麼妖蛾子,輕描淡寫地說:「愛華,你這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

  陶愛華說:「就這一出了,這一出完了,就沒了。我這幾天都打聽過了,現在離婚也簡單,倆人一簽字就完事了,根本不用單位領導同意。」

  魏海烽根本沒把陶愛華的「離婚協議」當回事。陶愛華鬧離婚也不是頭一次了。他有點頭痛,想早點睡覺,後天就得開標了,明天還得去趟「標辦」,趙通達那邊還給他添著亂呢。魏海烽賭著氣說:「離什麼離?我不同意。」

  陶愛華眯起眼睛:「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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