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男人底線 | 上頁 下頁
五二


  魏海烽當時正在做記錄,手本能的觸電似的哆嗦了一下。官場中人,一葉知秋。魏海烽抬頭,林省長仿佛就在等他這個動作,他這邊剛一抬頭,那邊林省長的兩道目光「刷」地就罩了過來。魏海烽知道這叫「目光威懾」,他經常跟洪長革使這一招。

  接下來的幾天,魏海烽如坐針氈,既沒有人找他談話,也沒有人說他什麼。他好像空氣一樣,走在人群中間,人們卻對他視而不見。沈聰聰很快就摸清楚了情況,她約魏海烽出來,給魏海烽看了一封信。這是一封舉報信,信的標題叫「有關青田建設鄭彬的幾點問題」。海烽粗粗看了一遍,信很短,但措辭很老道,信裡說:「鄭彬打著其父和林省長的名義向有關部門的主管領導施加壓力……如不徹底追查鄭書記以權謀私濫用職權,放縱自己子女擾亂平興高速的招標工作,影響正常秩序,作為一名有良心的中國公民,我有向中央直接反映意見的權利和義務。」

  魏海烽看完信,脫口而出:「這信不是我寫的!」

  沈聰聰平靜地說:「跟我說沒用。」

  魏海烽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被嚴重懷疑的物件。對鄭彬有意見是一回事,但寫舉報信是另一回事。而且這封舉報信還牽扯到了林省長、鄭書記!更讓他彆扭的是,如果一直沒有人跟他提這個事兒,他還連個給自己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他怎麼解釋?給誰解釋?給林省長嗎?給鄭書記嗎?說什麼?說舉報信不是我魏海烽寫的?簡直可笑!人家又沒有說是你寫的。而且人家還會反問你,就是你寫的又怎麼樣?

  沈聰聰勸了魏海烽一會兒,見魏海烽一直沉默著,猜到了魏海烽在擔心什麼,一時找不到什麼話,也就沉默了。這在魏海烽看來,就是善解人意了。同甘共苦同甘共苦,有的時候僅有良好的主觀願望是不夠的,還要掌握正確的方式方法。所以俗話說,苦不怕,就怕白受苦;累不怕,就怕白受累。比如,陶愛華,主觀上比沈聰聰要肯千倍百倍地吃苦受累,但方式不對,所以她跟魏海烽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魏海烽記著是記著,但越記著越恥辱。別的不說,就說她這麼大歲數換工作的事,這事魏海烽能不領情嗎?但你總掛在嘴邊,時時敲打著,那魏海烽能好受嗎?

  陶愛華是不明白,對於男人來說,他們並不是忘恩負義,而是不願意一天到晚面對自己的恩人,尤其這個恩人是自己的老婆。你動不動就一大套:「……為了你的工作,我就得離開我幹了二十多年的單位,到一個新單位去,從零開始,跟一幫十幾二十幾的小姑娘一塊,從護士幹起!」「咱今天不說上夜班的事,不說上班路上要比從前多蹬二十多分鐘車子的事,單只說,你的工作是工作,我的工作是不是工作?你的追求是追求,我的追求是不是追求?」「……魏海烽,你摸著自己的心說,在你身處要職功成名就的時候,想沒想到過我,一個等於是放棄了自己的追求的人心中的滋味?」這些話,你說是說痛快了,可是說完了,效果呢?那效果絕對比沈聰聰就這樣默默地坐在魏海烽對面什麼也不說,要差,而且差得不止一點半點。人家沈聰聰這叫「別有幽愁暗恨生」,叫「此時無聲勝有聲」,為一個人擔憂要默默的,越默默的才越動情,越動情魏海烽看在眼裡才能動在心裡;這就跟上菜似的,一道一道上,吃的人才有心情,「呼啦啦」上一桌子,人家動兩筷子就沒胃口了。

  過了很久,魏海烽苦笑了一下,對沈聰聰說:「記得有一次你問我,如果讓我選,升上去,但路沒建好,升不上去,但路建得很好,我選哪個。當時我沒跟你說,你還少列了一個選項,其實這個選項才是我最擔心的,是我想都不願想的!」

  沈聰聰脫口而出——「出師未捷身先死?」

  魏海烽無語。

  魏海烽把沈聰聰先送回省報的宿舍,自己在街上又溜達了兩圈。他煩回家,尤其是心裡煩的時候,就更不願意回家。一回家,只要陶愛華在家,就沒高興事兒。陶愛華不知道是不是到歲數了,特別愛叨嘮,特別愛打聽。只要一見著魏海烽,就滴滴答滴滴答,來來回回翻來覆去,一會兒是你去哪兒了?一會兒是你怎麼啦?魏海烽如果稍微有點不耐煩,陶愛華就得說:「嘿,我關心關心你不行啊?你是我丈夫,我問問你去哪兒啦跟誰在一起,怎麼啦?不應該啊?是犯王法還是犯家規啊?」

  陶愛華最近又添了一個新毛病,總是愛跟魏海烽計較一些虛頭八腦的事情,比如問魏海烽她在他心中的位置。這個問題怎麼回答?要是說實話,你的位置肯定比他的工作要靠後,而且不止比他的工作靠後,甚至要比他的弟弟他弟弟的客戶甚至他對門的趙通達都要靠後。他們有個事,哪怕魏海烽就是敷衍,也要抖擻起全部的精神;可是對你陶愛華,人家就未必有這個心氣,哦,不是未必,是壓根就沒有,也不可能有。所以你問也是白問,問了就是自取其辱。你陶愛華指責魏海烽把家當旅館,把她當自帶工資的老媽子,你認為這是他對你對這個家犯下的滔天罪行,人家可不這麼認為,人家認為是你不懂事,你更年期。而且本來人家可能有這麼點負疚感,你越鬧,人家的負疚感就越小,鬧到現在,魏海烽基本倒理直氣壯了。這就讓陶愛華更加不愉快,越不愉快就越鬧。陶愛華沒別的手段,這麼多年,她都是通過鬧通過鬥爭通過鎮壓來讓魏海烽服軟的。她嫁他這麼多年了,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罪,為他做了這麼多犧牲,噢,到頭來,你魏海烽抖起來了,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啦?做夢!

  所以,往往是魏海烽外邊越亂,心裡越不痛快,她陶愛華在家裡就越給他添亂添不痛快。她倒不是故意,而是,怎麼說呢,她不知道魏海烽外邊的情況,就見魏海烽回來陰個臉,跟她一句話沒有,要麼下班不回家,要麼下班回家屁大點工夫又出門了,說跟人談事,什麼事非得晚上談?而且一談談到半夜?還說喝酒也是工作,乾脆說工作也是喝酒得了。她能不跟他火嗎?能不跟他較勁嗎?他想回來就睡覺,她能允許嗎?你把我晾家裡一晚上了!酒越沉越香,氣可是越憋越大。

  沈聰聰倒是跟魏海烽建議過,單位的那些事,適當地回家跟陶愛華說說,加強溝通,關鍵時刻,自家後院先得穩住。魏海烽聽了,一樂,沒法跟沈聰聰解釋。讓他跟陶愛華訴苦?他還真沒這個習慣。訴苦是一種待遇,陶愛華享受不到這份待遇。魏海烽一看陶愛華那張臉,連說話的興致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那是一張讓他絕望的臉,他心裡那點事,根本不用說出口,就能猜到那張臉聽了之後的反應。肯定是集合了惱怒、著急、憤恨、擔心、恨鐵不成鋼和嫉惡如仇。陶愛華的心理承受力雖然夠強,但自我控制力很差,她要是知道魏海烽現在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那得急成什麼樣兒?萬一到外面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他魏海烽不是雪上加霜嗎?就這麼著吧。

  魏海烽在街邊吃了幾個羊肉串又喝了幾瓶啤酒,搖搖晃晃地回家。一進門,就聽見陶愛華高著嗓門說:「你要是不願意回來就別回來,沒人強迫你。」

  擱以往,魏海烽低個頭或者不說話頂多認個錯道個歉或者編兩句瞎話也就過去了,但今天魏海烽心裡極不痛快,忍不住說:「愛華,你別沒事找事啊!」

  陶愛華杏目圓瞪,嗓門提高了八度:「我沒事找事——你天天晚上不著家,是我沒事找事嗎?」

  魏海烽也急了:「陶愛華,我以前做調研員的時候,你嫌我天天晚上窩在家裡連個應酬都沒有,說我沒出息,現在又嫌我天天晚上不著家……」

  「這麼說,你現在天天晚上是出去應酬去了?你不說你在工作嗎?」

  「我靠!」

  「有理說理!別說髒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