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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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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山川想了想,決定不給魏海烽留什麼面子了。 「還有一件事,跟你談一下。鄭彬對你有個誤解,認為你不用他是想用泰華,用泰華是因為你的弟弟在那裡……」 「庸俗!」 「這事我倒是跟他解釋過了,我說不可能。說即使最後定下用泰華,也不會是因為魏廳的弟弟——」 「是因為泰華有這個實力!」魏海烽直接從廳長那裡把話接過去,態度強硬。 周山川便沒再說什麼,但臉上的表情是不滿意的。倆人枯坐著,枯坐了一會兒,魏海烽心虛了,也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有點不合適。他咳了一聲,開口了:「廳長……本來我正想向您彙報這事,又想您事太多,就算了,我自己能處理,就自己處理吧。……我跟鄭彬已經攤牌了,說青田建設不行。」 廳長周山川忍著滿肚子火,不說話。這次,他的「不怒自威」生效了。魏海烽硬著頭皮接著說:「除了青田建設本身的問題,鄭彬這個人我也很不喜歡,仗著他爸爸是省委書記是林省長老領導,傲慢無理……」 周山川及時插進去,他慢吞吞地說:「海烽同志,我希望你在這裡面不要摻雜個人好惡。你喜歡鄭彬這個人也好,不喜歡這個人也好,青田建設畢竟是一個競標單位,我們應當一視同仁。這就像趙通達同志,通達同志一直不喜歡你弟弟魏海洋,甚至多次直言不諱,指出你弟弟跟泰華走得太近,但是你是怎麼把通達同志頂回去的?」 魏海烽見廳長真的不高興了,也只好收斂一些。廳長畢竟是廳長,就像家長畢竟是家長,兒女對家長再有意見,家長對兒女再不近情理,做兒女的也不能以牙還牙。魏海烽坐著,一言不發,他一個做下屬的,廳長訓兩句就訓兩句唄,訓完了就訓完了。沒想到,最後周山川讓魏海烽表個態,這就傷了魏海烽的自尊。魏海烽說:「以後在招標工作中,我一定嚴格要求自己。對招標單位,一視同仁沒問題,網開一面做不到。」 廳長周山川徹底火了,提高了音量,大聲說:「我同意。既然分工你抓,當然要由你定。秉公,當然要一視同仁,不能對誰網開一面。」緊接著話鋒一轉,又加高幾個分貝,「但是,海烽同志,分工不等於集權。你主抓平興高速以來,同志們對你是有些意見和反映的。通達同志多次找你談話,你都什麼態度?在你眼裡,平興高速是什麼?是你們家的陽臺嗎?你想找誰封就找誰封?什麼真獨裁比假民主好,什麼一支筆一句話。不管出於什麼,你好好想想,這些話是你該說的嗎?在台下要民主,上了台就要獨裁,這是什麼作風?」魏海烽臉色刹那變得極度難看,他意識到「假民主真獨裁」這話自己只和趙通達說過,當即臉上的表情既委屈又憤怒。 有一陣子,魏海烽和趙通達的關係極其微妙。魏海烽提了「副廳」以後,倆人關係緊張了一段;後來沒多久,趙通達提了秘書長,倆人平級,這魏海烽再見了人家趙通達,就不能再拿人家當自己手底個兵來對待了。人家不聽他的,他也不能再說人家擺不正位置。人家現在的位置跟你魏海烽一般齊,大家是平視關係。而且你是副廳長,人家是正秘書長,將來誰走在誰前面,還不一定呢。就是那陣子,雙方都擺出大將風度,出來進去,還常說些掏心窩子的話。周山川提的這個「真獨裁假民主」就是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魏海烽對趙通達掏的一句心窩子話。 魏海烽原話是這麼說的:「平興高速那就是一個燙山芋,有時候,我還就得一支筆一句話!我要不這麼著,這個燙山芋就會傳來傳去直到傳涼了為止!……民主好不好?好。可是它需要高成本的維護、高品質的土壤,就咱現在這個情況這些人……不說別人,就說洪長革,你就得用其所長避其所短。他的短處是什麼?他只會揣摩著你的意思摸著你的肋骨撿你愛聽的說!」說著,一笑,「別說,這關係很像我跟陶愛華哩!」 其實,當時那話頭是趙通達先提起來的。趙通達那陣子跟沈聰聰天天吵,吵得心煩意亂,見到魏海烽,也就不免抱怨了沈聰聰幾句。大概意思是,這有文化的女人太複雜,你順著她吧,不行,逆著她吧,也不行。你問她到底要怎麼著,她又不說。魏海烽就說,女人都一樣,別管有文化的沒文化的,都需要哄。這哄吧,也是一樣本事。不是說你順著她或者逆著她就完事了,你得琢磨她的心思。女人往往這樣,心裡想的是「Yes」,嘴上說出來的偏偏是「No」。這時候你要順著她你就瞎了,你得跟她對著來,還得跟她爭,爭得越厲害她越高興;反之亦然。女人都喜歡搞「假民主真獨裁」!從前我不懂這個,陶愛華要跟我商量什麼事,我就實話實說。後來才發現,你的實話要是說不到她心坎上,她馬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所以,我現在的方針就是,你做決定,我服從,家裡的事,大事小事,你說了算! 魏海烽記得自己痛快完嘴以後,特意跟趙通達囑咐了一句「這些話也就是我和你在這裡說說」。他為什麼說這話?不就是提醒趙通達別四處給他散去嗎? 廳長見魏海烽陰著個臉擰著個眉毛,一言不發,心裡越發不爽,索性加重語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委屈?!幹工作哪有一點委屈都不肯受的?一支筆一句話,誰的一支筆,誰的一句話?你這支筆是誰給你的?!」 十五分鐘後,魏海烽在食堂截住趙通達,當著交通廳一干人的面,劈頭就問:「通達,問你件事。」還沒等趙通達有所反應,魏海烽第二句話緊跟著就砸了過去,「我跟你私下說的話,廳長怎麼知道的?」 趙通達本來還是一張好臉兒,見魏海烽這樣,跟收把傘似的一下子收起笑容,說:「什麼叫私下?只要和我的工作有關,就不存在什麼私下不私下!」 魏海烽玩起了廳長剛剛給他玩過的那套,不怒自威。這是一種非常具有震懾力的對峙武器,但一般情況下,是上級用給下級的,最次也是平級之間才能使用。如果是下級用來對付上級,則震懾效果為零,甚至可能起到反作用。 趙通達被魏海烽這麼冷不丁一震懾,還真有點不習慣。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應變能力很強的人,他習慣於按牌理出牌。比如同志之間有意見,有意見可以私下交換,或者會上討論,哪怕是展開面對面的批評呢。這叫什麼,食堂,是大家來吃飯的地方,你魏海烽到食堂來震懾我?! 趙通達正組織語言,想把自己這點心理活動給說出來,魏海烽的「地面進攻」就開始了。魏海烽聲音很高,火氣很沖,嗓門很大,指著趙通達的鼻子說:「你這是典型的沽名釣譽!」 人來人往的食堂瞬間安靜得跟小樹林似的,人們靜悄悄不動聲色像樹林裡的樹。趙通達知道他們在觀察他倆。趙通達也提高了嗓門:「什麼沽名釣譽不沽名釣譽,你甭跟我掉書袋子!魏海烽我告訴你,我們是同學是朋友,但首先,是同志。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趙通達這麼做是對事不對人,走得正行得端光明磊落!」 魏海烽立刻接住:「什麼叫對事不對人?對事就是對人!對人就是對事!事情都是人做的!」說完,怒氣衝衝離去。 人們看看遠去的魏海烽,又看看端著飯盆的趙通達。爾後,相互看,用面部表情交流感受。趙通達面無表情繼續吃自己的飯。 趙通達後來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為什麼在他和魏海烽的交手中,他總是落下風?趙通達認為這是由於他對魏海烽沒有做到「知己知彼」,而魏海烽卻對他做到了「出其不意」。比如說,他趙通達做夢也想不到魏海烽會給他來這手,而魏海烽卻明知道他好面子,故意挑選了在食堂跟他對峙。誰能明白魏海烽跟他鬧的是什麼?最多是憑著魏海烽的隻言片語一知半解地推斷——魏海烽跟趙通達發火,是因為趙通達把倆人私下說的話告訴了廳長。要照這麼理解,趙通達就是一個卑鄙小人。趙通達氣得胃整整疼了兩天,第三天本來已經好點了,趕巧張立功上他家來看望他,捎帶腳地教育他,說他當時就是太老實,他應該當即反咬一口,當眾質問魏海烽你私下裡跟我說什麼了?讓他魏海烽自己重複一遍給大傢伙,讓大傢伙都聽聽明白,那話到底該不該讓廳長知道。 張立功跟趙通達說,現在這人啊,心理都變態。像魏海烽這樣的,不按牌理出牌,別人還覺得他有個性;像咱們這樣規規矩矩的,別人說咱們謹小慎微居心叵測。魏海烽他弟弟魏海洋天天往「標辦」跑,跑得熱火朝天的,咱要是多嘴說幾句閒話吧,咱立刻成了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這年月,正義感都成了貶義詞,誰有正義感,誰就是沒混好,就是仇富,就是心理變態。你這個秘書長,說是讓你分管廉政,你怎麼管?你管就是不落好,就是得罪人。倒是魏海烽,手裡抓一條路,連廳長都不放在眼裡,誰見了他,都得給他說好聽的。 魏海烽一看陶愛華那張臉,連說話的興致都消失得乾乾淨淨。那是一張讓他絕望的臉,他心裡那點事,根本不用說出口,就能猜到那張臉聽了之後的反應。肯定是集合了惱怒、著急、憤恨、擔心、恨鐵不成鋼和嫉惡如仇。 事先沒有任何徵兆,林省長忽然在一個全省廉政大會上,不點名地批評了魏海烽。林省長的原話是這麼說的:「……我們有些幹部,上任沒多長時間,口氣大得很,一個近百億的工程,居然只認他一支筆一句話,這叫什麼工作作風?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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