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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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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廳長要瞭解平興高速的進展情況,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要越過你去找洪長革?」 魏海烽沉默。 「這種事以前有過嗎?」 魏海烽搖頭。 「我瞎說啊,我們報社,總編輯要佈置什麼選題,如果他不和我們頭兒說直接找我,至少說明,他不信任我們頭兒了。」沈聰聰眼睛看著魏海烽,魏海烽默然。他自己心裡當然非常清楚,周山川有什麼事情非要跟洪長革打聽呢?魏海烽連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一定和鄭彬有關。 一個男人什麼時候傾訴欲最強?就是魏海烽這個時候。他把鄭彬的事原原本本從頭說起,這種事情當然不方便在「標辦」說,人多眼雜,人來人往,在「標辦」說還不如站大街上說去。他們是在「標辦」樓下的咖啡館說的。 沈聰聰也奇了怪了,就這麼坐著聽魏海烽說,在這以前,她還真沒有這麼安靜地聽一個人說這麼長時間的話。魏海烽說鄭彬的父親是誰,和林省長的淵源如何。魏海烽說鄭彬那個公司連資質都不全,平興高速要這麼開頭,以後就沒法幹了。魏海烽甚至連鄭彬把他約去喝酒,還給他找了兩個三陪都說了。最後最後,魏海烽落到廳長最後找他的那次談話。那次談話,廳長使了「苦肉計」。他把魏海烽叫到辦公室,魏海烽去的時候,茶已經沏好。周山川神情悲涼語調凝重,反復感歎:「我在交通廳幹了一輩子,從坐上廳長這把椅子那天開始到現在,平興高速就在反反復複地論證,現在終於要開工了,我也到歲數了。……真想跟同志們一塊把這條路幹下來啊,親眼看著平興高速在我的手上建成,通車。……」魏海烽能不明白廳長這話什麼意思嗎?他退了半步,說鄭彬的公司,他可以想辦法讓基建處給安排點別的活兒。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平興高速鄭彬就別惦記了。周山川對魏海烽深深地失望了,失望以後語氣也嚴厲起來。他說青田建設不是沒活兒幹,人家要是想找別的活兒,用不著找你我! 沈聰聰聽了,說:「你們廳長幹一輩子了,還沒幹夠?」 魏海烽趕緊給廳長找補:「廳長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幹了一輩子了,如果提不起來明年真的到點就退,我都有點替他接受不了。」 沈聰聰說:「是是是。難怪人家要說,做人難,做官更難,做過官而不做了,難上加難。」 魏海烽一下子激動起來:「這不僅僅是一個官的問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他畢生的結晶,是他另一個更重要的自我!聰聰,我認為我們應當理解一個即將六十的老人,在面對他追求了一輩子的事業時,他的選擇!」 「當官是他的事業?」沈聰聰是一個有語言暴力傾向的人,她喜歡用反問句詰問句,然後喜歡別人以更激烈的反駁回擊自己。而魏海烽在這一點上恰恰可以滿足她。 「對!也是我的!當了官才會有權,有了權才能更好地施展我所有的理想抱負——不要一說想當官就把它說成是一個齷齪的字眼,說成以權謀私的同義語!男人追求權力和女人追求愛情一樣,不可恥。真正可恥的是,只追求權力給他帶來的快感而不承擔權力本身的責任和義務!」魏海烽這套話說得如狂風驟雨,沈聰聰則像暴風雨中的海燕,渴望風暴來得更猛烈一些。沈聰聰毫不相讓:「你說得對,很對!但是,你不認為,你們廳長的行為已然背離了他的初衷,是以權謀私嗎?」 什麼事開了頭就好辦了。兩個人一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之後,眼睛裡都流露出惺惺相惜以及互相激賞的神情。情感探戈跳到這一段,很自然地過渡到節。鄭彬的事跟沈聰聰說了,還有其他的事,工作上的事,外面的事,一直到心裡的事。他們一直是「說」,一直是停留在「口頭」上,並沒有其他「行動」。沈聰聰後來也問過自己,為什麼趙通達跟他說點單位的事心裡的事工作上的事,她就那麼不耐煩呢?她就嫌趙通達是「怨婦」呢?從某個角度上說,趙通達之所以跟她說不也是因為沒有把她當外人嗎?想想人家那邊陶愛華,上趕著想聽魏海烽說說話,哪怕就是牢騷就是抱怨,可人家魏海烽根本不說。到家就緊鎖著個眉頭,睡覺就把門一關,陶愛華被關在門外,連吹個「枕邊風」的機會都沒有。 沈聰聰曾經沾沾自喜地問過魏海烽他這些話為什麼不跟陶愛華說?魏海烽說他跟陶愛華有一個「三不說」原則——心裡的事不說,外面的事不說,工作的事不說。沈聰聰聽了,心裡還挺感動的,覺得自己在人家心裡的位置比陶愛華靠前多了。當然不排除一點,那就是魏海烽那些「心裡的事」「外面的事」「工作的事」比趙通達的高級,說出來讓沈聰聰更愛聽。但後來,一直到很後很後的後來,當她為魏海烽受了很多很多委屈以後,她忽然醒悟到,其實她之所以願意聽魏海烽說話,陪魏海烽聊天,以至到後來願意與他同進退、共榮辱,是因為她愛他。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說的全是廢話,她聽著也跟讚美詩似的;如果她不愛,哪怕他在她窗下彈小夜曲,她聽著也跟彈棉花一樣。可惜這個道理,趙通達不懂。而她自己,最開始也是不懂的。 有一陣子,她跟趙通達天天吵天天吵,趙通達說她自私,她說趙通達狹隘。趙通達說我這還沒要求你為我做什麼呢沈聰聰,不過是請你聽聽我的苦處我的心裡話,你就受不了了?沈聰聰說你一個大男人每天翻來覆去說那些雞零狗碎勾心鬥角的事有意思嗎?你就不能說點讓人輕鬆愉快的?趙通達說我一個男人在外面上一天班,面對同事領導下屬繃了一天,回家放鬆一下有什麼不可以嗎?再說那些雞零狗碎勾心鬥角的事我不跟你說跟誰說?沈聰聰說你是放鬆了,我呢?你考慮沒考慮過我,你說的那些事,我沒有興趣。趙通達說合著我回家以後,也得繃著,像對同事領導下屬一樣,不能想說就說,還得揀著你感興趣的說? 當時沈聰聰以為,她和趙通達說不到一起,是興趣不一致。但事後回過頭想想,興趣一致的人又有多少能做夫妻白頭到老?主要,還是她不愛他,或者她對他沒感情,或者那份感情還沒到一定份兒上。 洪長革心說「朋友」?他到交通廳多少年,交的「朋友」都沒他當上「標辦主任」一個星期交的多。 沈聰聰曾經問過魏海烽一個問題,為什麼非要提拔洪長革? 魏海烽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沈聰聰採訪過洪長革幾次,對他也算有點瞭解。她認為洪長革最大的一個「優點」是「識時務」。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而在所有的俊傑中,沈聰聰最看不起的一類俊傑就是「識時務」的。在沈聰聰看來,「識時務」實際上是一種奴才的品質。她對魏海烽說:「一個識時務的俊傑同時必然是一個患得患失的奴才。對於患得患失的奴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道,沒有中間道路,如果他不就範,就一定會失大於得。」她給焦慮中的魏海烽出了一個主意,你管不著周山川,你還管不著洪長革嗎? 俗話說英雄所見略同。當一個女英雄和一個男英雄所見略同的時候,偉大的愛情就會應運而生。 魏海烽確實管不著周山川找洪長革說了什麼,周山川是總指揮,是他的最高領導,人家願意找誰你魏海烽管得著嗎?但魏海烽卻管得著洪長革,要不是他魏海烽力薦,洪長革現在應該還在紀檢處送表格寫材料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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