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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丁小飛見過梁爽,用小飛的話說,那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得「大把喂錢」的主兒。但丁志學總覺得以魏海洋的智商和脾氣,跟梁爽逢場作戲可能,但為她低聲下氣催眉折腰肯定是不幹的。他分析魏海洋之所以對他們的態度有了根本性的變化,跟他哥哥魏海烽有關。丁志學的經驗是,一個官只要想貪,這個官就好辦;最怕的官是海瑞那種的,天王老子也不怕,錢也不要,就要原則。按照丁志學的思路,海瑞壓根就不是一個好官,那實際上就是一心理變態人格分裂的迫害狂,自己不想把日子過好了,也不想你把日子過好了,他就要你按照他的規矩他的原則辦。顯然魏海烽不是海瑞這樣的性格。所以說,有這個可能。丁志學後來試探過魏海烽幾次,可是越試探他心裡越沒底,他總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尤其當魏海洋跟他強調,他是他,他哥是他哥,他和丁志學之間的貓膩跟他哥沒關係,他不會跟他哥說,他哥也不知情,他保證把平興高速的標底到時候給他們泰華拿來就是了。丁志學就想,魏海洋這話是欲蓋彌彰替他哥開脫呢,還是魏海洋確實自己需要一大筆錢呢?這事魏海烽真不知道嗎?

  丁小飛總覺得老爸沒必要琢磨這些事兒,誰要錢不是一樣,只要最後拿到標底不就完了?丁志學提醒小飛,這中間是有本質差別的,如果是魏海烽自己要錢,那麼他在制定政策的時候,就會傾向于泰華。丁志學給小飛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說以前他們單位要給職工分房,分房就需要制定一個分房的標準,那麼作為分房委員會的人,他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這個標準制定得怎麼樣才能正好把自己劃到前面,又同時把對手擠到後面。比如說,如果這個標準由老職工定,他們就會以工齡為標準,認為這樣最公平;而如果由新職工定,他們可能就會以學歷為標準,因為新職工學歷普遍高。丁小飛是聰明人,一點就通,通了之後,就想到了王友善。王友善是泰華走的一步閑棋,現在這步閑棋該派上用場了。

  王友善找了個名頭給魏海烽打了個電話,說是喬遷新居,請魏海烽做客。魏海烽趕緊提著老頭兒最喜歡的茅臺給人家暖居去了。王老頭開的門,還真是越老越精神。劉冬兒儼然是關門弟子,鼻樑上架一副眼鏡,又知性又大方。如果中國女知識份子需要形象代言人了,劉冬兒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魏海烽見到劉冬兒心底裡多少起了點漣漪,但人家那邊則寶相莊嚴,連說話的聲調都格外端莊穩重,跟魏海烽點點頭,離開了。魏海烽不由得在心底一聲歎息,歎息之後又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他原本以為劉冬兒對他即使表面上冷淡,眼睛裡也應該有點熱情,哪裡想到,人家竟然真把他當一「副廳」,客客氣氣周周到到。

  魏海烽不瞭解劉冬兒這類年輕女孩,對她們其實是不能用傳統的單一的價值標準來評價的。比如你說她們勢利,但很多時候,她們又很仗義;再比如你說她們不擇手段,那是你沒見過人家鐵骨錚錚。所以說,她們是勢利還是仗義是不擇手段還是鐵骨錚錚,一切全取決於她們的感覺——如果她們把你看成是一個跟自己沒關係的人,那麼你再怎麼位高權重,她們也不會跟你不擇手段。劉冬兒在見到魏海烽之前,對他還抱有這樣或那樣的希望,但一見了面,心裡立刻明白這個男人跟自己毫無關係。不是說魏海烽不優秀,而是因為天下優秀的男人又不止魏海烽一個。劉冬兒非常善於做成本預算,她粗粗一算,就知道如果死磕魏海烽這種男人,不是說磕不下來,而是不划算。有磕他的功夫,幹點什麼都賺回來了。

  王友善是替丁志學美言的,魏海烽心裡有所準備。他記得很清楚,在自己還是窩窩囊囊的「魏主任」時候,就是在王友善給張羅的飯局上第一次碰到丁志學。可王友善仿佛是想不起來似的,問魏海烽:「哎呀,海烽,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面啦?」

  魏海烽說:「青田以後吧?」

  老頭子於是順水推舟,問了問上次青田開會的那撥人還有沒有聯繫,問來問去,自然就問到了丁志學。魏海烽硬著頭皮說,後來跟丁志學又打過幾次交道,現在泰華是自己弟弟魏海洋的客戶。

  王友善聽到這裡,朗聲笑起來,說:「世界真是小啊。有意思有意思。」

  說完「有意思」之後,話鋒一轉,跟魏海烽扯起了閒篇,扯著扯著就說到海瑞。王友善從書架上拿本書,遞給魏海烽,說最近在看一些歷史的書,有意思啊。接著就很自然地談到海瑞——中國幾千年來正直的官員典範。王友善講了一件海瑞做巡撫的事。說海瑞走馬上任以後,一心想縮小貧富差距。當時許多豪紳富戶巧取豪奪,擴充家產,民怨極大,海瑞一到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辦這類案件,而第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曾經於他有救命之恩的徐階。當年海瑞因為仗義直言得罪了皇帝,刑部主張絞刑,是徐階把這事兒壓了下去。如今海瑞平步青雲,面對舊恩人違法,鐵面無私。按道理說,這麼大的反腐力度,這麼心底無私的政府官員,應該深受皇帝厚愛吧?可是海瑞只做了八個月的巡撫,就被朝廷一擼到底,打回老家了。

  王友善說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看魏海烽。魏海烽不敢隨便接茬,他低下頭,翻看手裡的書,剛巧翻到王友善折角的那一頁。

  「以一己之力而對抗強大的社會力量,希冀以個人的力量,領導社會回復到歷史上和理想中的單純,結果必然事與願違。海瑞身處的時代,文官集團已經相當成熟。官員們對民生疾苦早已視而不見,他們日常生活中最關心的是如何保持職位以取得合法與非法的收入……」這段話,以醒目的橘黃色信號筆做了記號。魏海烽懷疑,王友善也許早就算計到他那個時候要故意低下頭去掩飾,於是提前把做了記號的那本書放到他手裡。一切天衣無縫,高手過招,如鳥兒翱翔,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但人家已經飛過。

  王友善雖然沒說一個字的平興高速,但魏海烽聽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魏海烽來之前,還真是想過要跟導師訴訴苦,但真見了面,幾次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他能說什麼呢?說平興高速雖然名義上是他魏海烽主抓,但實際上誰都可以抓一把。魏海烽每天的電話,一大半接的都是各級頭頭腦腦的,人家話也說得藝術,比如說:「海烽啊,給你們推薦一個競標單位,多一個單位競標,多一個選擇餘地嘛。」

  這話有錯嗎?沒錯,一點毛病都沒有,但魏海烽能聽出那話裡的分量。那能是一般的推薦嗎?再說平興高速是公開招標,網上就可以報名,有必要特意打個電話嗎?或者特意加一句,你們酌情。什麼叫酌情?

  魏海烽的這些難處,趙通達在邊上看得清清楚楚。廳長周山川交代得很清楚,海烽同志抓建設,通達同志抓廉政,平興高速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趙通達走馬上任以後,幾次正面找魏海烽,想跟他談談,既然自己也是平興高速指揮部的成員,當然有權力掌握更多的資訊,但是幾次都讓魏海烽給客客氣氣地彈開了。甚至有一次中午,在食堂吃飯,他端著飯坐到魏海烽對面,才說個開頭,就被魏海烽堵了回來。魏海烽說:「通達啊,以後你抓你的廉政,我抓我的招標,咱們鐵路員警——各管一段,怎麼樣?」說完,魏海烽站起來沖趙通達笑一笑,走了。把趙通達氣得臉色青紫,又不好發作。

  對於提拔魏海烽,周山川在心裡已經隱隱生出些後悔,他甚至有點體會到當年許明亮為什麼死看不上魏海烽的心思了。

  §第十部

  魏海烽之所以不願意搭理趙通達,具體說來,與兩件事情有關。第一件事情,在提拔洪長革的問題上,魏海烽建議由洪長革做平興高速招標辦主任,趙通達死活不同意;趙通達提名張立功,這又是魏海烽所不能容忍的。第二件事情,是關於平興高速的招標方案,趙通達提議採用合理低價法,以最大限度地防止腐敗發生,而魏海烽又斷然不同意。在廳黨組會上,雙方各執一詞。照著魏海烽的想法,說事兒就說事兒,你說合理低價法,我說綜合評估法,那咱們就圍繞著這兩種評標法深入地議議究竟哪一種更適合平興高速,哪裡想到趙通達三繞兩繞忽然扔出一句:「魏廳,我提出採用合理低價法,事實上是為你著想。你主抓平興高速,身處各方包圍之中,有了合理低價法,就可以讓那些圖謀不軌的人,知難而退。」說到這兒,還特意把臉扭過去,沖著廳長說:「廳長,修一條高速路,倒一批好幹部,血的教訓我們不能不吸取!」

  「那我們也不能夠因噎廢食!」魏海烽知道,在這種場合,退一步,就是萬丈懸崖;只有迎刃而上,才可能迎刃而解。對於魏海烽來說,他面前的這把刃就是趙通達。魏海烽語速極快,語氣強硬,完全不容商量:「合理低價法是可以最大限度防止腐敗,但是,不適合平興高速!平興高速全線共設特大橋9座,大橋9座,互通式立交12處,分離式立交3處,通道24道,涵洞34道。橋樑、隧道總長占全線總長的22%,每公里的造價也因此由通常的2000多萬元提高到4000多萬元!在這種情況下,評標的標準要更重技術標,不能只重經濟標!」

  「魏廳,請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趙通達頂看不慣魏海烽這種氣貫長虹激情澎湃的勁兒。都是談工作,何必以勢壓人?趙通達習慣於慢條斯理,聲東擊西。魏海烽給他的是窩心拳,他殺回去的是回馬槍。趙通達不慌不忙地說:「現在社會上流行著一種說法,說是哪有真正的天下為公?人都是有私心的,為官一任,能做到公私兼顧,就很不錯了。於是有些官員,便公開利用手中的職權,為自己家人謀福利,將公私兼顧得很好。而且你還不能說他什麼,你要說他,他會說他那是舉賢不避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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