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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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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洋當然知道丁志學為什麼高看他一眼,這和交通廳未來的副廳長位置有關。現任的幾個副廳長,一個剛得了癌,根本不可能主持工作;一個做政工出身,不懂業務;另兩個也快到退休年齡,心有餘力不足。所以提拔的這個,絕對不是花架子,而是一上任,就要主抓平興高速招標。這條路,在許明亮時代就反復論證,一連論證了五年,如果許明亮沒出意外,招標工作應該緊鑼密鼓地開始了吧?魏海洋那邊得到的消息是,廳長周山川本來不想立刻提拔一個「副廳」,但省裡急,組織部已經開始考察。魏海洋琢磨,如果要定趙通達,那肯定早該定了,趙通達是理所當然的接班人,他對這塊最熟啊。但上面遲遲不定,這說明什麼?說明有人反對。 魏海洋借著鄭彬打聽了兩耳朵,鄭彬的意思是說,上面認為時代已經改變了,如果倒退個十年,不用十年,哪怕五年,都該提趙通達。但現在是市場經濟的時代。趙通達的優點是,講原則;缺點是,太講原則。太講原則也可以解釋作僵化拘泥。這樣的人,他認為對的事情,他會堅持到底;如果他認為不對,那就要拼個魚死網破。可是你說搞經濟建設,哪裡有絕對的對與錯?所以,上面認為,這樣的人,更適合放在監督性的崗位而不是決策性的崗位。鄭彬這麼一說,魏海洋心裡就有底兒了,心裡一有底,在丁志學和丁小飛面前也就遊刃有餘了。他想,魏海烽如果真當上這個「副廳」,還不是一樣需要幾個企業家做後盾,平興高速給誰不是給?只要有能力修好,只要別搞成豆腐渣,方方面面都交代得過去,就是一個雙贏的事。這麼一想,魏海洋這酒就喝得格外順當。 趙通達是頭一次上魏海烽辦公室來,如果不是魏海烽找他談話,他連來都不會來。這個辦公室是他熟悉的,以前許明亮主持工作的時候,這裡幾乎就是他每天必到的地方。現在物是人非,他還坐在以前的座位上,但隔著桌子的那個人,卻變成了魏海烽。 §第七部 官場中人,格外敏感。趙通達覺得廳長這幾天對自己格外和藹,有事沒事就跟他說幾句話,大會小會也點名表揚他,他就覺得有點名堂。比如在廳處級幹部例會上,周山川本來正抑揚頓挫地說著「堅決抵制跑官要官」,忽然口氣緩和下來,沖著趙通達笑眯眯地說:「昨天我上省裡開會,林省長在會上專門提到你趙通達啊,說了你整整三十分鐘,說這個這個,你妻子重病有人借機塞到你妻子枕頭張銀行卡,裡面存了十萬,你當天就交到了紀委。這說明什麼?說明第一,腐蝕無處不在;第二,我們的幹部,有著相當的反腐能力。」 趙通達當時心裡就「咯噔」了一下,不知道哪裡出了毛病。周山川是輕易表揚人的人嗎?他表揚你,一般來說,是即將要對不起你,或者已經對不起你了。果不其然,沒隔兩天,周山川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先跟他說,基建處是廳裡的核心部門,重中之重,平興高速即將上馬,你這個基建處處長的擔子要重了。接著話鋒一轉,改用推心置腹的語調,通達啊,你在基建處幹的時間最長,業務熟,關係熟,專案熟,平興高速的前期工作基本上也是你們基建處主抓的。廳裡考慮到工作銜接問題,暫時找不到比你更適合的人,所以最終決定把你留在這個位置上,這也是對你的信任,希望你不要辜負組織上對你的期望…… 話說到這裡,趙通達就明白了,這次的「副廳」跟他沒關係了。接下來,廳長周山川問了幾件可有可無的事情,趙通達一一彙報。周山川等他彙報完了,對他說:「通達啊,以後你們基建處的工作就跟海烽同志彙報。海烽同志新上任,經驗不足,你是老基建,要多多配合啊。」 趙通達回到辦公室,雖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極力抑制自己情緒,但心裡那個火壓都壓不下去,把一張臉憋得鐵青。辦公室其他同事也都明戲,全枯坐著,接個電話也小心謹慎。到下班前,只有張立功過來一趟,他和魏海烽不對付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魏海烽當了「副廳」,索性把矛盾公開化,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矛盾公開了,魏海烽要收拾張立功,那就得明著來;如果不公開,那還不是任魏海烽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通達,你這人啊,要我說就是太正,不懂逢迎,所以不招領導喜歡。」張立功用手指頭點著趙通達前面的報紙說,聲音不大不小,但剛巧全辦公室的人都可以聽到。趙通達心裡跟明鏡似的,如果落選的是魏海烽,照樣會有同樣數量的人同情他。人們總是喜歡同情失敗的一方,但是如果要他們公開站隊,他們肯定毫不猶豫,甚至是不顧廉恥地站在勝者一方。 張立功見趙通達不吭聲,繼續火上澆油:「咱不說別的,就說那個『古墓內參』吧,人家幹得多漂亮。我跟他一個辦公室待著,事先連點風兒都沒聽到,等『內參』參完了,個人目的達到了,又囑咐我們不能把這事捅到媒體上去,你說人家那腦子是怎麼轉的?」 趙通達本來沒事就愛琢磨人,他近來一直在琢磨魏海烽,發現自己以前確實低估了這位老同學。關鍵時刻,人家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跑到青田,神不知鬼不覺地搞了一個「古墓內參」,表面看鐵面無私,其實等於是借機跟老領導周山川表了個態,我是你的人;而周山川呢,也正好就此跟許明亮的舊部打了個招呼,現在交通廳跟以前不一樣了啊。當然這一步政治上是要冒點風險的,但是高風險高收益。 趙通達該上班上班,該下班下班,儘量裝得跟沒事人兒似的,見了魏海烽,別的人叫「魏廳」,他只點點頭。也沒有哪條規定,下屬一定要稱呼上司的頭銜。廳處級會議上,以前魏海烽都是靠邊坐著,現在意氣風發地坐在中央,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總之,讓趙通達很不舒服。本來趙通達想,你幹你的,我幹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但沒想到,魏海烽居然在上任後的第二次廳處級例會上就向他發飆。當時正說著下半年的工作計畫,說著說著,魏海烽忽然沖他丟過去一句:「通達啊,現在一共有多少專案拖欠工程款?」 趙通達連磕絆都沒打,張嘴就報出數來:「89個。」 魏海烽盯著趙通達,完全是上級對下級的模樣:「平興高速即將上馬,一旦開始招投標,千頭萬緒,我的意思是,清欠工作得抓緊,能不能在平興高速招標之前完成?」 用的是疑問句,但顯然是祈使句的口氣。趙通達面無表情,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調說:「清欠工作我們一直是按照許明亮副廳長定下的工作節奏來做的。平興高速上馬之前,不可能完成。」 會場氣氛驟然緊張,廳長埋頭在自己的本子上記著什麼,有喜歡看戲的人,神經已經開始興奮。魏海烽忍住火,心平氣和地說:「這樣吧,你派個人跟我一塊,下去跑一跑。」 趙通達還是沒有表情,心說你愛下去跑就下去跑,愛帶誰下去就帶誰下去,演戲給誰看呢。會議一結束,趙通達第一個站起來就出去了,他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壓抑,洪長革就是這個時候撞到他槍口上的。 洪長革是交通廳紀檢辦秘書,省紀委要求全省所有正處級以上幹部都要填一份《領導幹部配偶子女從業資訊登記表》。表他一周前就發下去了,但趙通達的一直沒有交上來。洪長革一上午給基建處打了三四個電話,要他們催趙通達交表。趙通達開完辦公例會,剛進部門,就又接到催表電話,當即火了,拿著表格跑到洪長革那兒一通嚷嚷:「我有必要填嗎?配偶已去世,兒子未成年。我有什麼可填的?你們紀檢部門是不該抓的抓,該抓的不抓。領導幹部的兄弟姐妹從業資訊你們怎麼不備案?」 洪長革在交通廳好好歹歹幹了四五年,能不明白趙通達為什麼火嗎?他打著哈哈說:「趙處,就這已經有很多幹部嚷嚷了,說當個官兒沒隱私,連老婆孩子幹什麼都得向組織彙報。」 「那他們就辭官啊——誰也沒強迫他們當這個官啊,對不對?又想要權力,又不想被監督?」說完,掉頭就走。趙通達對洪長革一向看不慣。「副廳」正式任命之前,組織部做過一次民意測驗,每人只有一張選票,一張選票上只能寫一個名字。趙通達當然是寫了自己的名字。他投了票出來,聽洪長革跟魏海烽在那兒套近乎,大概意思是表示自己填的是魏海烽,魏海烽還跟他道了謝。一轉臉,在衛生間碰上,洪長革又跟自己獻殷勤,說填了他趙通達。 趙通達的一番牢騷話,沒過夜就傳到魏海烽耳朵裡。魏海烽知道,趙通達說的「領導幹部的兄弟姐妹」沒別人,就是指的他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魏海洋辦公關諮詢公司這個事,機關裡說什麼的都有;甚至有人說,魏海烽能坐上這個「副廳」,跟魏海洋的「公關」很有關係。在機關的各種謠言版本裡,其中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一個版本是這樣的,據說是泰華集團這幾年生意做大了,有點不知天高地厚,怠慢了某位大人物,這個大人物的公子恰巧認識魏海洋,魏海洋就讓他哥哥魏海烽來了這麼一手,發內參不過是敲山震虎,給泰華一點顏色看看。泰華也明白,不打不成交,「政府」打他,是為了「交」他,而不是真要收拾他,所以泰華立刻配合著演了一出「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的戲。這戲的高潮就是政府和企業來了一個「光達論劍」,「論劍」當天林省長就定了調子,社會對企業家要寬容,要允許他們犯錯誤,要給他們改正錯誤的機會。改革是探索,探索怎麼可能不犯錯誤?然後各方捐棄前嫌,為了一個共同的利益,走到了一起。 風言風語越傳越邪乎。機關的人很有意思,專門有一撥人,背過身說閒話,然後轉過臉再到魏海烽面前傳閒話,甚至能把自己說的閒話安到別人頭上。魏海烽內心是鄙夷這類人的,但是他只在內心鄙夷,機關生存之道其中之一就是「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所以,從輕重緩急上說,魏海烽目前的首要任務絕不是肅清這些搬弄口舌的「是非小人」,而是收編昔日對手趙通達。魏海烽希望趙通達能自覺擺正位置,主動服從他的領導,他自然不會為難他。魏海烽當然能理解趙通達的情緒,但私下發發牢騷也就算了,開會的時候,也一點面子不給就過分了。比如幾次協調會,只要是魏海烽提出的方案,趙通達就搖頭,說這種方案是典型的書生方案,聽上去華麗,但根本不具備操作性。這在魏海烽看來,就是叫板,就是讓他魏海烽放棄對基建處的領導,讓基建處由著他趙通達想幹什麼幹什麼,想怎麼幹怎麼幹。魏海烽認為,事情到這一步,就有必要和趙通達坐下來談談。先禮後兵,談談是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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