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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見陶愛華虎著一張臉,梁爽小心眼兒稍微那麼一動,就琢磨出了個八九不離十——陶愛華剛從宋雅琴的病房出來,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出來就烏雲密佈,肯定是受刺激了。梁爽知道,這個時候陶愛華一定有很強烈的傾訴欲,她必須先滿足領導的這個要求,否則領導怎麼可能滿足她換班的要求呢?梁爽乖巧地探過頭去,特體貼地問:「護士長,怎麼啦?」

  陶愛華鼻子裡「哼」了一聲,忿忿不平地說:「我兒子跟她兒子同班,中考她兒子比我兒子低了12分——別去跟她說啊!他兒子倒考上實驗中學了!實驗中學是他們家開的怎麼著?氣死我了。」

  梁爽小嘴一撇:「人家肯定找人了唄。護士長,你們就是太正直,該找人就得找。誰這一輩子能不求人?」

  倆人誰都沒提「宋雅琴」的名字,但誰都知道在說誰。陶愛華斜梁爽一眼,她知道這個小姑娘心裡什麼都明白,自己不必在人家面前充好漢。她歎氣,說:「你當我們沒找?找啦。不管用。我們家那位不是太正直,是有職無權,求人,求人也要憑本事憑實力,要不然,人家憑什麼幫你。」

  梁爽畢竟年輕,立刻自告奮勇自作聰明給陶愛華出謀劃策。陶愛華聽了半天,聽明白了,這麼大的人了,有什麼不明白的?陶愛華並不是不知道求人辦事得送禮,她也不是捨不得送,再說,人家為你辦事,得費時間費精力搭人情,所以,送是應該的,不送是不懂事。這些道理不用梁爽講,陶愛華自己也清楚,她發愁的是,平時又沒什麼來往,也不知道人家需要什麼,怎麼就能正好送到人家心坎上?而且非年非節的,冷不丁上門送禮,這怎麼開口?

  梁爽一聽,當即就說:「護士長,求人辦事和跟人交朋友是兩回事兒。你給他送禮,不就是為了讓他給你辦事嗎?有什麼難為情的?我跟你說,你進門就把東西找一不起眼的地方擱下,然後大大方方的,有話直說,不用繞彎子,人家也是明白人,你來是幹什麼的,人家明白著呢。你把事兒說了,這要是能辦呢,禮人家就收下了,彼此說點客氣話就完了;人家要是不能辦呢,那肯定會把禮退給你,不會收的,到時候你見機行事,千萬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陶愛華為難了,她說等人家說了不能辦,再把禮往回拿,怎麼拿啊?

  梁爽於是更加貼心貼肺推心置腹地對陶愛華說:「所以說,所有的事情都要有針對性,送禮也一樣。最好是你送禮之前,先摸清人家有沒有這個辦事能力,有,咱再送;沒有,就算了。有棗沒棗上去先打三竿子,太農民。」那天說到最後,氣氛好得一塌糊塗,不過梁爽到最後最後,還是強忍著沒有開口跟陶愛華提換班的事兒。一來是氣氛太好,好得沒法張這個口;二來是週末還沒到,梁爽想過兩天再說也不遲。她對陶愛華的脾氣還算是吃得透的。陶愛華基本上屬於那種她要是心情好,自己樂意,她別說給你替一個班,就是替十個班也沒問題;但她要是心情不好,那就跟個火藥桶子似的,最好離她遠點。

  陶愛華這個脾氣魏海烽也知道,所以魏海烽這幾天一直賠著小心。晚上陶愛華進門的時候,魏海烽正在廚房做飯。陶愛華一換了鞋,直奔魏陶房間。魏陶在房間裡玩電腦,撅著一張大嘴。陶愛華推開門,說了句:「陶陶,別整天悶在家裡。出去轉轉。」

  魏陶不說話,陶愛華歎口氣,把門關上。她捨不得說魏陶。本來沒考好,已經夠鬧心的了,家長再說,這孩子日子還怎麼過?誰都不容易,大人難,孩子也難。

  魏海烽從廚房迎出來,見陶愛華手裡還拎著菜,忙把一雙濕手在圍裙上擦乾,一面伸手去接陶愛華手裡的東西,一面嘴上數落著:「告訴你不要買菜,我買就是!……腰疼得輕點了嗎?」

  魏海烽從小到大,對誰都沒這麼賠過小心,就是在單位,見了領導,腰杆都是直直的,唯獨見了陶愛華,心裡發虛。他不是一個怕老婆的男人,但他確實怕陶愛華的脾氣。

  陶愛華當然清楚魏海烽是想以一個良好的態度來換得她的寬大處理,但是,不是她逼他,是她沒辦法。他是她的丈夫,她不逼他逼誰?難道她能逼趙通達嗎?人家跟她又沒關係。

  陶愛華進了廚房,一面挽袖子一面陰沉著臉問:「陶陶的事兒有信兒了嗎?」

  魏海烽訕訕的:「我這幾天又找了幾個人,都答應幫忙,但口氣都不肯定。」他說的是實話,而且他確實也已經去找了老譚,但老譚一見他,沒容得他開口,老譚就自己先說開了。老譚說:「平常我這裡是一個人都沒有,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跟起哄似的,一撥一撥往我這兒來,拐彎抹角地跟我提江漢年,人家是當了教育局副局長,那又怎麼樣?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老譚這話一說,魏海烽也就知難而退了。老譚當然知道魏海烽是幹什麼來的,魏海烽這個忙他也不是不能幫,但他憑什麼幫他呢?助人為樂?算了吧。他和魏海烽沒什麼交情,就是有什麼交情,他也犯不著替他去求人。自己就算當年在戰場上救過江漢年一命,那又怎麼樣?這種過命的交情憑什麼讓魏海烽使呢?

  陶愛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問魏海烽:「老譚怎麼樣?你找他,他怎麼說?」

  魏海烽不能實話實話。做女人不能輸在外面,做男人不能輸在裡面,在老譚那裡碰的軟釘子,魏海烽是不能跟陶愛華一五一十地說的,所以他只好含糊其辭避實就虛,說:「老譚說他也得再找人,聽口氣,不肯定。」

  陶愛華不鬆口,窮追不捨:「口氣不肯定——感覺是不能辦還是不想辦?」她並不是要對魏海烽趕盡殺絕,她是想摸清楚人家的底兒。但魏海烽不耐煩了,他一肚子的火直往外竄:「這有什麼區別嗎?」陶愛華也不耐煩了,大著嗓門頂回去:「當然有區別。不能辦的,就算了,誰也別耽誤誰的工夫。……」

  「能辦不想辦不也一樣?」魏海烽冷笑。

  「當然不一樣。他不想辦我們可以想辦法讓他辦——給他送禮!」

  魏海烽不吭聲了,低頭擇菜。

  陶愛華審視地看他。魏海烽就是不抬頭。陶愛華的眼裡由希望到失望到憤怒,終於火山爆發。

  「趙通達的兒子,比咱陶陶低著12分。我到底要看看他上哪個學校。」陶愛華的聲音由於激動而發抖。

  魏海烽皺起眉頭:「總這樣比有意思嗎?」

  陶愛華猛地扭過頭去:「有意思!同班同學,對門鄰居,就因為老子在基建處當處長,考得不如咱們反而上了重點高中,你說孩子會怎麼想?」魏海烽不說話了。陶愛華繼續嘮叨:「哼,他老婆住個院,來看的人一撥一撥,也不知都怎麼知道的消息,狗鼻子也沒這麼靈的!哪像我啊,被人打了白打不說,照樣得上班下班買菜做飯!……」

  魏海烽把手裡的一把菜「啪」地扔到水盆裡,轉身走出廚房。陶愛華啞在那兒,不吭聲了。她並不是要故意刺激魏海烽,她只是忍不住。

  魏海烽在樓下買了一包桶裝速食麵,徑直去了辦公室。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個晚上,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

  他在電腦前敲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門被推開了,廳長周山川笑眯眯地進來,對他打招呼:「海烽,還沒走?」

  魏海烽趕緊站起來說,趕一份調研報告。其實,有什麼可趕的?又不是中央領導等著看,也不是新聞聯播等著播,這種調研報告,你就是趕出來,無非也是要送到更高層領導那裡去。而至於更高層領導,只有他批示了,你的報告才顯出重要性;他要是不批示,你的報告不過就是一份報告而已,和千千萬萬的報告一樣,轉一圈最後該去哪兒去哪兒。

  周山川長得慈眉善目,他湊到魏海烽電腦前看了看,問:「什麼內容?」

  魏海烽簡單說了說,周山川立刻讓魏海烽把這份報告打出來,揣兜裡走了。幾個星期以後,這份報告在省內參登了出來,題目是「關於泰華集團在青田施工中挖掘文物隱瞞不報的情況調查報告」,一字未動。可惜,那是幾個星期以後了,如果稍微早一點,也許魏陶的命運也可能隨之扭轉。很多人事後評價魏海烽,都說魏海烽高明啊,功夫全在詩外,連趙通達也在事後不陰不陽地跟魏海烽說:「海烽,你這個青田工程古墓事件的調查報告品質很高啊,而且,出來得非常及時。」趙通達故意把「及時」二字說得別有深意,魏海烽不是書呆子,自然是聽出來了。當時機關已經風傳未來的副廳長人選將在魏海烽和趙通達之間出一個,所以二人的關係表面看,看不出所以然,但私底下,已經較上勁。既然趙通達故意強調「及時」,那魏海烽就要故意問:「什麼『及時』?」

  趙通達做天真狀,笑一笑,說:「及時阻止了違規操作,落實了守土有責啊。」

  魏海烽也笑一笑,輕描淡寫道:「分內工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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