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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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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心底裡說,魏海烽並不熱愛廳辦公室主任這份差事,這不是說這份差事不重要,而是不符合他的職業理想。他喜歡決策性強的工作,而辦公室主任的工作,就像庸俗電視劇一樣,瑣碎,囉唆,重複,沒完沒了,你看一半去接個電話上個廁所,回來不僅完全接得上,而且就是錯過什麼也不要緊,反正後面還要重複。不過,魏海烽還沒有清高到拒絕。「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魏海烽沒那麼瀟灑,也沒那麼桀驁。魏海烽是有家有口的人,他不能那麼不負責。 出了幾天差回來,辦公室一切照舊。沒有非得要魏海烽批的檔,也沒有非得要他做的決策。時光像靜止一樣,但人卻在靜止中悄然老去。 魏海烽在辦公室坐了一天,到快下班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省文物局打來的,措辭嚴厲,說泰華集團在青田野蠻施工,發現文物不僅沒有及時彙報,反而加緊施工,如不制止,後果將不堪設想。打電話的是位老同志,情緒激動,上綱上線,他在問了「魏海烽」的名字以後,語重心長地說:「魏海烽同志,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資源。你們不要做歷史和民族的罪人啊!」 魏海烽放下電話,屁股在椅子上坐了半分鐘後,決定先去問問副主任張立功。屁股決定腦袋,魏海烽清楚省文物局和交通廳的矛盾,兩家結怨很深,省裡一位政協委員是省文物局出身,曾經激烈地提出過,領導幹部任免應該實行「一票否決制」,這一票就是文物保護——如果在任期間,有破壞文物的行為,一經發現,就地罷免。 當然,這位政協委員的提議沒有最後通過,但兩家的梁子就此結下。魏海烽倒不是怕做歷史和民族的罪人,這種量級的罪人,一般人是沒有機會做的。不過魏海烽知道這件事的利害關係。他問了張立功,張立功翻翻眼睛說:有這事兒? 這話等於沒說。張立功跟許明亮跟得很緊,他對魏海烽只保持必要的客氣,倆人基本屬於井水不犯河水。按道理說,副主任是協助主任工作的,但因為張立功比較強勢,又仗著許明亮撐腰,所以基本上他和魏海烽可以做到平分秋色。 張立功二十七八歲,一臉精明。魏海烽對張立功是看不慣的,他不僅凡事直接請示許明亮,而且更過分的是,凡是自己交代他做的事,他連陽奉陰違都不肯,而是直接給頂回去。 比如魏海烽對張立功說:「青田的事兒,是不是你辛苦一趟?」 張立功連磕絆都沒打半個就給回了:「我去不了。許廳讓我跟他下去跑跑。」 魏海烽壓住火,他本來想警告張立功兩句,但最終忍住了。魏海烽轉身走了,張立功推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心說:「再過半年,沒準兒就該你跟我請示了。以為自己是誰?」 魏海烽出差剛回來,還不知道,機關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要在年底前實行「幹部競聘上崗」,也就是說要拿出一批領導崗位來,讓大家自由競聘。也有人說,所謂自由競聘,其實還是領導說了算,早就內定好了,不過是借競聘這麼個形式,把領導不喜歡的一些幹部拿下,換上他們自己喜歡的人。比如這次競聘,基建處處長這個位置就沒有拿出來,但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就要考慮公開競選,擇優錄取。理由是,這次競聘是一個嘗試,所以先從一些「輕」「緩」的部門開始。 魏海烽去了廳長辦公室,廳長周山川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據說早年間,他可不是這樣的。這幾年,他的老部個個不辭而別,傷了他的心,但也從另一個方面提醒了他——該封的官你就得封,該許的願你就得許。天天攥根小鞭子,鞭打快牛,喂人家草,擠人家奶,人家能不寒心嗎?什麼叫尊重人才?把人才當老黃牛使,那叫尊重嗎? 魏海烽簡要彙報了青田的事,周山川沉吟片刻,說:「說說你的想法。」 魏海烽說自己打算親自下去看看。周山川立刻滿臉欣慰,連聲說好,最後又補充一句:「要注意政策。」 周山川如釋重負。本來他以為魏海烽會問自己競聘的事——至少會關心第一批競聘的崗位中有沒有辦公室主任。已經有很多部門的頭兒來找過自己了,比如法規處、老幹處,他已經耐心跟大家解釋過了,第一,這件事還沒有最後定;第二,即使最後定了,也是廳黨組集體通過,並不是針對某個人某個崗位;第三,希望大家端正態度,擺正位置,共產黨的幹部,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還配領導群眾嗎?但魏海烽一句沒問,搞得周山川很忐忑。他心情複雜地追問魏海烽:「還有別的事兒嗎?」 魏海烽說:「沒有了。」 魏海烽從廳長辦公室出來,迎面碰到剛從許明亮辦公室出來的趙通達。趙通達雖然沒有直接問競聘的事,但許明亮是何等體諒下屬的領導,他一見趙通達進來,就給趙通達吃了定心丸:「通達,基建處不動。不過你也要考慮培養接班人了,你早晚要往上走的,到時候不要讓別人說,基建處的工作沒人接,把你扣在那裡,你就得不償失了。」許明亮的話說得分寸得當,趙通達聽了滿臉放光,這等於是暗示他不久的將來就會「往上走」。倆人在說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後,許明亮又關心了一陣子趙通達妻子的病情,最後許明亮很體察趙通達似的說,過幾天自己要下去走走,準備讓張立功跟著。 趙通達愣了愣,許明亮馬上把話說在明處:「通達,你兒子馬上中考,雅琴又住院,你先忙家裡的事。張立功呢,跟我談了,他想競聘辦公室主任,幹部隊伍要年輕化,我想應該給他一點機會。」 許明亮和趙通達說話,顧忌比較少,一來趙通達嘴嚴,不會隨便亂說;二來趙通達講原則,從不曲意逢迎。許明亮喜歡趙通達,就是喜歡他這一點。果然趙通達聽了,第一反應是:「魏海烽怎麼安排?」 許明亮笑笑,說:「幹部要能上能下嘛。」 趙通達也笑笑,說別的去了。他心裡想,張立功上,可能對自己還更有利。年輕人一上,雖然會把一些老人兒給頂下去,但對他趙通達這樣的紅人,則是水漲船高,正好把他給頂起來,如果再頂起來一小步,那就是「副廳」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趙通達走在走廊裡,喜上眉梢。正是敏感時期,誰去誰的辦公室是敏感中的敏感。交通廳大樓,廳領導辦公室一律在八層,所以只要在八樓的走廊裡碰到,不用問,肯定是去找「家長」了。魏海烽與趙通達相視一笑,心照不宣。魏海烽雖然沒做虧心事,但不知為什麼臉上還是透出些尷尬。趙通達則化被動為主動,滿面春風,主動跟魏海烽打招呼,那種主動,透著親切和平易近人。魏海烽嘴上說不出什麼,但心裡是不自在的,仿佛自己已經成了需要領導關心的群眾。趙通達問魏海烽最近忙什麼,魏海烽說瞎忙,然後魏海烽趕緊禮尚往來地詢問趙通達雅琴的病情。趙通達歎口氣,說多虧你們家陶愛華照顧,然後似乎是完全不經意地說到現在看病太貴,順嘴就帶出那3000元的自費藥。 魏海烽聽在耳朵裡,就像耳朵裡紮了根刺,還沒等魏海烽作出進一步反應,趙通達就接著說:「你們家小陶跟我說,那藥我要是不要,她可以想辦法退了。我能說不要嗎?大夫說雅琴手術不手術,意義不大,手術成功最多再活個半年,我不是也得簽字手術嗎?」魏海烽點頭,歎氣,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本來魏海烽還想再表示幾句同情,或者說一些寬心勸慰的話,盡一盡同學同事之情,結果趙通達剛巧接了一個手機,在手機上連連說晚上沒空,不行不行。人家那邊肯定是死說活說,最後趙通達勉強答應了。他一邊收手機一邊對海烽苦笑:「實在沒辦法。咱們系的老秦。」 魏海烽臉上表情不自然了,趙通達意識到,馬上解釋:「老秦最近高升了,他說,過幾天要遍請老同學呢。今天晚上我是替你們打個前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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