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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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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愛華越說越氣,魏海烽本來心裡是想勸陶愛華別為別人家的事兒生氣,可話一說出口,就像在為趙通達辯護:「通達肯定也是身不由己。」 陶愛華「嗤」的一聲,笑了。「什麼叫身不由己?純屬官迷心竅。我在電視上都看見了,他跟著你們許廳去考察梅海大橋,就站在許明亮後面。我就不信,憑他跟許明亮的交情,他要說老婆病了,許明亮能逼著他上電視?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魏海烽不做聲了。他看出來陶愛華的一腔怒火不是沒來由的。 果然陶愛華忍了又忍,沒忍住,還是說了——「昨天一大早,趙通達到醫院跟雅琴照了一面,然後就跑到我那兒,給我留了5000塊錢,說自己要出個短差,一天半,有什麼事兒讓我先照應。結果趙通達前腳走,後腳醫院就給雅琴開了3000塊錢的自費藥。我當時沒多想,替雅琴交了錢。今天我越琢磨越不對勁,自費藥是不能報銷的,萬一到時候,趙通達心裡不樂意,怎麼辦?」 魏海烽皺皺眉頭,沒說話。 「你說等我見了趙通達,跟他說這藥他要是同意自費,那就退他2000塊錢,要是他不同意,那這藥算是我送給雅琴的,退他5000塊錢……」陶愛華邊吸溜著麵條邊問魏海烽。其實,以前她不這樣吃,但現在她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完全不考慮現場有沒有觀眾,或許,她不認為魏海烽是觀眾。有一次陶愛華「嘎吱嘎吱」地吃蘋果,魏海烽說她,她連臉都沒紅一下,一邊繼續「嘎吱嘎吱」一邊「嗚魯嗚魯」:「我這是在自己家裡,在自己家裡,吃個蘋果還要注意形象,累不累啊?」 魏海烽忍耐著,夫妻吃麵條,應該怎麼吃?有規範嗎?為這些小破事兒拌嘴,不值當。 「想什麼呐?快說啊,別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陶愛華用胳膊碰了碰魏海烽。 「沒想什麼,就是覺得你要真這麼跟趙通達說,肯定把他得罪了。你想啊,什麼叫他要是不同意,這藥算是你送給雅琴的?」魏海烽說。 「那你說怎麼辦?」陶愛華的聲調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還配合著驟然放下的碗筷,「嗵」的一聲,蹾在桌子上。 一直到吃過飯,倆人上床,陶愛華還在嘀嘀咕咕這3000元的自費藥。 魏海烽不勝其煩,不僅是煩陶愛華的絮叨,還煩這些爛事兒——他感到自己人生的大部分時間全充斥著這些雞零狗碎的爛事兒。魏海烽做不到完全不聞不問,但聞和問,不僅要搭時間搭精力絞盡腦汁,有的時候還要搭進心情,弄不好還會惹火上身。比如這3000元自費藥,憑魏海烽對趙通達的瞭解,如果當時趙通達在場,那麼他不至於就捨不得為自己老婆花這個錢,畢竟是親夫妻;但現在是陶愛華替他花的,那麼趙通達心裡可能多少會有點不舒服。趙通達心縫兒小,好猜忌,說得重一點,趙通達可能真會猜忌陶愛華從中得了什麼好處,醫護人員借給病人開貴重藥拿回扣的事,天天上報紙;說得輕一點,他雖然不會懷疑到陶愛華的人品,但內心裡可能會覺得陶愛華拿他的錢不當錢,不管什麼藥,說買就買了,連問也不問一聲。 如果這不是3000元,而是300元多好啊?如果是300元,魏海烽就當心意人情送給他趙通達了,但偏偏是3000元,他即使肯送,趙通達也未必肯收。 「你倒是說呀?趙通達明天肯定上醫院來,我見他怎麼說啊?」陶愛華推魏海烽一把,沒等魏海烽回話,就又自顧自說下去:「他那種人,我就不明白他上病房幹什麼來了,一來手機就響,永遠站在走廊接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接,等接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了,日理萬機也沒他那麼理的……」陶愛華滿腔怒火,對趙通達的新一輪聲討已經是箭在弦上。 魏海烽趕緊刹住陶愛華,即使陶愛華聲討的是趙通達,即使趙通達跟自己毫無關係,但總在自己耳邊聲討,一晚上了,換誰誰也受不了。魏海烽說:「這事兒,你當時為什麼不問問雅琴的意思,她說要,你再付錢也不晚啊……」 「你這叫馬後炮。我還不應該接他趙通達的錢呢。我是醫院的護士長,又不是他們家的護士長,我管得著他老婆的事嗎?噢,把老婆往醫院一扔,自己就跑了,你工作再重要,還有老婆的命重要嗎?我算看透你們這些男的了。」陶愛華火了。 魏海烽也急了,回手就殺了陶愛華一回馬槍:「是趙通達把他老婆扔在醫院,不是我魏海烽。我就不明白,你這會兒這麼能說,當時幹什麼去了?你當時怎麼不沖著他趙通達說,你走了,你老婆萬一有點事兒,我們醫院負不起這個責任。」 「我告訴你,要是換個人,我能說得比這還難聽呢!這不是趙通達嗎?我不得為你考慮考慮?我罵了他,給了他難看,他說話就要當你頂頭上司,到時候誰受罪?誰難受?我無所謂,我跟他沒關係,你可跟他抬頭不見低頭見,說不定,到時候還得天天跟人家低眉順眼地早請示晚彙報呢!」陶愛華回過來的是窩心腳,魏海烽被窩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耳邊嗡嗡的,像被一大群蒼蠅蚊子包圍著。 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魏海烽夾起被子去了書房,陶愛華跳下床,直接從裡面把門插上。魏海烽氣得發呆,在書房坐了一陣,沒頭沒腦地寫起了「離婚協議書」。不過,才寫了一個開頭,就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離婚?是想離就能離的嗎?離了以後,他住哪兒去?如果還住在一起,那跟現在這樣有什麼區別?再說,陶愛華又不是頭一次這麼鬧,去年這個時候,不是鬧得更厲害?她就是這麼個人,大炮筒子,直腸子,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計後果。年輕的時候,談戀愛的時候,魏海烽喜歡她也就是喜歡這點,直來直去,愛恨分明,不藏著掖著,不拐彎抹角。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全都乾乾淨淨寫在臉上,不像他暗戀的「茱麗葉」,總是低著頭,從來不用肯定句或否定句,永遠是霧裡看花,永遠是美人涓涓隔秋水,總是走很遠很遠以後,回頭看一眼待在原地的魏海烽,但就那麼一眼,很吝嗇很文藝的一眼。不像陶愛華,大大方方,一雙天然妙目,看你就是看你,不會把視線「刷」地移開,又輕盈盈地飛回來,可就在你要用你的目光去接應的時候,那視線又移開了,仿佛你剛才做了一個夢,或者是一種幻覺,人家根本就沒有看你,是你一直在看她了。陶愛華從來不那樣,她一直是個乾脆利索的人,就像她紮頭皮針,一針進去,絕不拖泥帶水。 魏海烽扔了筆,把寫了個開頭的「離婚協議書」扔到抽屜裡,上了床。生氣歸生氣,但他確實困了。 這是一張單人床,設這張床的原始目的並不是為分居方便,而是為了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他以前常常到魏海烽這兒蹭吃蹭喝,最近幾年來得少了,兄弟倆雖然在一個城市住著,但一年反而見不到幾面。魏海烽心裡隱隱覺得這和自己這幾年比較落魄有關係。兄弟倆,漸漸變得沒什麼話說,說什麼呢?魏海洋在光達管理學院當講師,談笑皆權貴,往來無白丁,說著說著,就會說到誰升了官,誰發了財,都是身邊的人,也不是故意刺激魏海烽。但魏海烽並沒有修煉到八風不動,每每聽到這些,表面上「噢」一聲敷衍過去,但心裡不是沒想法的。魏海洋也提出過替他約許明亮,一起坐坐啊什麼的,但魏海烽都拒絕了——一個單位的上下級,有什麼話非要在下面坐坐的時候說嗎?再說,魏海烽知道,許明亮絕對不是一個誰跟他坐坐,就能坐出名堂的人。領導喜歡什麼人,有的時候跟家長喜歡哪個兒女一樣,是沒道理可講的。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和肉還不一樣呢,總有心頭肉和滾刀肉的區別。實事求是地說,許明亮從來沒有虧待過魏海烽,但顯然他真正重用和欣賞的是趙通達。這也難怪,人家趙通達命好點正。 多年以前,趙通達還只是交通廳下屬公司的一個工程師的時候,許明亮恰巧是這個公司的總工,倆人在一個項目上摸爬滾打,知己知彼。所以,日後隨著許明亮的官運亨通平步青雲,趙通達芝麻開花節節高也在情理之中。這種關係你不能說他不正常,就像木匠喜歡用自己順手的舊工具一樣,領導喜歡自己的老部下,無可指責。相對「忘本」而言,「念舊」總是美德。許明亮念舊,你魏海烽能說什麼? 再說,趙通達也是研究生畢業,而且和你魏海烽是同一個學校出來的,只能重用一個的時候,人家憑什麼非得捨近求遠?子曰:仁者愛人,愛有差等。什麼叫差等,就是親疏遠近。作為一個領導同志,如果對所有的下屬都一視同仁,那就沒有權威了。你總得器重其中的一些,讓這些受器重的得到榮譽和利益,這樣才會使其餘的人受到鼓舞,所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這個方面,周山川就不如許明亮。儘管周山川是一把手,但在交通廳這麼多年,他一直強調,幹部就是人民的公僕,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而且越是他器重的幹部,他越要求嚴格。分房,他出面做工作,叫人家讓給普通群眾;評職稱,他親自上人家家,帶著禮物勸人家高風亮節。一來二去,沒有人願意受他器重,甚至有人公開說,當幹部要這麼個當法,還有什麼意思?混來混去,就混一個「俯首甘為孺子牛」?我要真想當「孺子牛」,我戴一袖箍站街上協管交通好不好? 但人們說不出周山川什麼,他以身作則兩袖清風,一輛破自行車騎了大半輩子,你能說人家什麼?直到後來有人實在看不過去,對周山川說:「您是廳長,您帶頭騎車,讓下面的人怎麼辦?都跟著您騎自行車?騎一輩子自行車?」 這事兒是周山川自己沒想明白,你廉正是廉正了,可是你得清楚,別人跟著你幹,給你拼死拼活,人家圖什麼?圖個一輩子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在這一點上,許明亮就比周山川想得明白——當領導怎麼才有凝聚力?你不給下麵的人好處,光讓人家無私奉獻,人家缺心眼啊? 機關人有一句口頭語,跟著許明亮,年年有進步;跟著周山川,年年犯錯誤。這話的意思是說,許明亮重視解決部下的實際需要,一有機會,就給人家一個提拔;但周山川則不同,「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周山川極其重視幹部隊伍中的「蟻穴」,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周山川就會要求他分管的幾個部門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要不就去基層聽取意見。現在這年月,人家都在表揚與自我表揚,全社會都提倡激勵機制,誰還愛自找罪受?周山川雖然平易近人,但在機關,人氣兒上比許明亮差多了。當年基建處處長位置空缺,周山川提魏海烽,許明亮提趙通達,幾個回合下來,趙通達勝出。但機關的人說,這不是趙通達的勝利,這是許明亮的勝利。半年以後,魏海烽被調到辦公室做主任,雖說都是處級,但處和處是不一樣的。魏海烽知道,提拔他,有一半是為著給周山川一個面子,畢竟人家是一把手,雖然快到退休年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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