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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直紮魏海烽痛處——步?他想真是什麼都瞞不了老爺子。他哪有步啊?他要是有步,他還待在這兒幹什麼?

  魏海烽對著話筒一通含糊其辭支支吾吾,而導師則話裡有話地敲打他:「海烽,你這個年紀不可能再自己騎著自行車滿大街求職了,你需要一個平臺,展示你自己,否則,你再有實力,但人家看不到,怎麼會來請你?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有些地方,趙通達比你強啊。」

  導師的話很有分寸,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但魏海烽還是被戳痛了。當年大家在一條起跑線上的時候,趙通達算什麼?默默無聞嘛!而他魏海烽是誰?從運動會上的名次,到成績單上的分數,從高校文藝匯演到學生會主席競選,只要有他,別人就只有做陪襯的份兒,而趙通達當年連做陪襯都不夠格兒!魏海烽終於體會到為什麼常言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如果你現在什麼都不是,那麼你的「當年勇」對你就是一種恥辱,不如不提,提了,就是刺激和傷害。

  王老頭之所以要故意提他魏海烽的「當年勇」,是有自己的考慮的,海烽果然放下電話以後就答應了青田方面。雖然王老頭並沒有多說什麼,但魏海烽響鼓不用重捶,他醒過夢來——在機關這種地方,誰不是人才?大家都是人才。在人才堆裡,你怎麼能讓人家賞識你?你不下點功夫,可能嗎?

  在魏海烽那屆學生中,海烽算是分配得最好的,一畢業就到了交通廳,還有什麼可說的?趙通達還是先在基層鍛煉了半年才調過來的。但有的事情,就是這麼難說,魏海烽先來的,反而沒有占到先機——王友善對魏海烽說,海烽,你有才華,但你太古典。你總覺得領導們應該各個火眼金睛慧眼識人,把你從人堆裡給撿出來,虛位以待委以重任。假如讓你去競聘,哇啦哇啦地當著一幫人,說我要當什麼什麼,我能當什麼什麼,如果我當了什麼什麼,我就怎麼著怎麼著,你受不了!你覺得什麼東西,要這麼爭取過來,就特別沒意思。可是,如果你總那麼繃著自己,你的機會就少多了。現在當頭兒的事兒都多,哪有功夫三顧茅廬?再說,人才遍地是,實在不行,組織培養,還非要上你們家請你去?誰求誰啊?

  魏海烽只要一想到這一層,就不舒服。他並不擔心趙通達,他擔心自己。他雖然和趙通達在一個宿舍裡住了七年,但喝過的啤酒不超過七瓶,他們之間雖然從沒有交惡,但也沒有交情。他相信即使趙通達有朝一日大權在握,雖不至於怎麼為難自己,甚至還可能給自己一點情理之中的照顧,但他魏海烽憑什麼要讓趙通達照顧呢?在趙通達手下討碗飯吃,雖說沒什麼,但他魏海烽斷然是不肯的。即使他肯,他那顆驕傲了四十年的心,也是不肯的。再說,在一個位置上原地踏步六年——即使沒有趙通達,即使趙通達一年以後做不成副廳長,他魏海烽也幹夠了,幹得夠夠的。他早就想走了,只是往哪裡走的問題,這不是小問題,而是何去何從的大問題。

  魯迅先生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對於魏海烽而言,是地上到處都是路,但因為每條路上,都擠滿了人,所以真正能輪到他魏海烽走的,並不多。海烽在心裡仔細分析過自己的優勢劣勢——雖然是碩士畢業,但現在到處是博士,碩士算什麼?去大學教書都不夠資格。搞研究,學問淺了;下海,專業廢了,他其實是沒有路的。他的痛苦,導師王友善看得清清楚楚,畢竟曾經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所以老頭子一直在替魏海烽留著心。他知道魏海烽是一把鋒利的錐子,但他不會自己找一個布袋,當眾把布袋紮漏了,以顯示自己的鋒芒,魏海烽需要別人給他把布袋準備好了——他太驕傲。

  其實,魏海烽並不知道,這次青田峰會,原本青田方面是打算邀請趙通達的,但趙通達的妻子宋雅琴得了癌,要動手術,去不了。這樣,王友善就給人家推薦了魏海烽。沒想到,等人家青田來請魏海烽,魏海烽還推三拖四地不去,弄得人家主辦方十分惱火,最後還是王老師親自給海烽打電話,雙方這才都下了臺階。

  王老頭的這個電話打得很有水準。他既沒有拿導師的身份壓魏海烽,也沒有反過來求他,大家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不必那麼累。魏海烽接到電話,導師頭一句就是:「海烽,你在交通廳做主任也做了有五六年了吧?步有什麼打算啊?」

  這話直紮魏海烽痛處——步?他想真是什麼都瞞不了老爺子。他哪有步啊?他要是有步,他還待在這兒幹什麼?

  魏海烽對著話筒一通含糊其辭支支吾吾,而導師則話裡有話地敲打他:「海烽,你這個年紀不可能再自己騎著自行車滿大街求職了,你需要一個平臺,展示你自己,否則,你再有實力,但人家看不到,怎麼會來請你?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有些地方,趙通達比你強啊。」

  導師的話很有分寸,說到這裡戛然而止。但魏海烽還是被戳痛了。當年大家在一條起跑線上的時候,趙通達算什麼?默默無聞嘛!而他魏海烽是誰?從運動會上的名次,到成績單上的分數,從高校文藝匯演到學生會主席競選,只要有他,別人就只有做陪襯的份兒,而趙通達當年連做陪襯都不夠格兒!魏海烽終於體會到為什麼常言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如果你現在什麼都不是,那麼你的「當年勇」對你就是一種恥辱,不如不提,提了,就是刺激和傷害。

  王老頭之所以要故意提他魏海烽的「當年勇」,是有自己的考慮的,海烽果然放下電話以後就答應了青田方面。雖然王老頭並沒有多說什麼,但魏海烽響鼓不用重捶,他醒過夢來——在機關這種地方,誰不是人才?大家都是人才。在人才堆裡,你怎麼能讓人家賞識你?你不下點功夫,可能嗎?

  在魏海烽那屆學生中,海烽算是分配得最好的,一畢業就到了交通廳,還有什麼可說的?趙通達還是先在基層鍛煉了半年才調過來的。但有的事情,就是這麼難說,魏海烽先來的,反而沒有占到先機——王友善對魏海烽說,海烽,你有才華,但你太古典。你總覺得領導們應該各個火眼金睛慧眼識人,把你從人堆裡給撿出來,虛位以待委以重任。假如讓你去競聘,哇啦哇啦地當著一幫人,說我要當什麼什麼,我能當什麼什麼,如果我當了什麼什麼,我就怎麼著怎麼著,你受不了!你覺得什麼東西,要這麼爭取過來,就特別沒意思。可是,如果你總那麼繃著自己,你的機會就少多了。現在當頭兒的事兒都多,哪有功夫三顧茅廬?再說,人才遍地是,實在不行,組織培養,還非要上你們家請你去?誰求誰啊?

  半球型的包間,傢俱一律是維多利亞復古樣式,絲質的繡花餐巾,銀制餐具,水晶酒杯,花枝吊燈。王友善一見魏海烽和劉冬兒,忙站起來招呼他們:「沒走錯,就是這兒。今天丁總請客。」

  被稱為丁總的男人五十歲左右,一張撲克臉,看不出喜怒哀樂。他對魏海烽和劉冬兒點點頭,算是歡迎。一個海大的包間,一共八個人,魏海烽和劉冬兒坐在下首,丁總和王友善是上首,左邊兩個一個被稱為孫行長,一個被稱為范局長;右邊兩個,一個眉眼和丁總相似的年輕人,叫丁小飛,是丁總的親兒子,坐在右側的下首,上首是一個將軍肚隆起像個小課桌的中年人。從始至終,魏海烽不知道這個「將軍肚」是幹什麼的,後來隱隱綽綽地根據席間的隻言片語,魏海烽猜到,這個「將軍肚」可能是某一任中央首長的某一屆秘書的大姑爺,他那做派,好像既怕人家不知道他的岳父幹過什麼,但又不願意人家太把他和他的岳父聯在一起。比如他要強調岳父是岳父,他是他,他每次去看老爺子,老爺子從來不問他在幹什麼,言下之意,似乎老爺子超脫世外,根本不管兒女的事。但全桌的人都聽明白了,他和老爺子的關係非同一般,老爺子不管他的事兒,是他沒什麼事兒要老爺子管,如果有,老爺子不會不管。

  魏海烽本能地不喜歡這個「將軍肚」,他也不喜歡這種飯局,整個過程就像在唱堂會,每個人都要就著鑼鼓點,拼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唱念做打一點馬虎不得。魏海烽在這個飯局上,就是一個跑龍套的,但顯然他這個龍套的水準很一般,比起劉冬兒差遠了。劉冬兒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一趟洗手間,等她再回來,已經是滿園春色關不住,舊貌換了新顏。魏海烽看得出來,劉冬兒是去補了妝,著重突出了眼睛和嘴,還特意上了睫毛膏,使每根睫毛看上去都像陽澄湖大閘蟹的腿毛,根根豎立,精神抖擻,彎彎的密密的,像兩把小刷子。

  她不再銀鈴般地笑,而是抿著嘴一笑,笑得無聲而層層遞進,先是從眼睛裡露出笑,然後蔓延到整個面部,最後才露出牙,整整齊齊驚鴻一瞥的那種露法。魏海烽內心詫異,劉冬兒這種笑容是天生的,還是後天訓練的?如果是訓練出來的,那麼需要多少個學時?如果是需要很多學時的勤學苦練,那麼劉冬兒是斷然不肯常常這樣笑的——她必須要面對這樣一群人,在這樣一個場合,才肯這樣笑。

  魏海烽注意到,劉冬兒整個一頓飯,幾乎沒有吃,她一直像海綿吸水一樣,吸著在座的每個人的每句話每個字甚至每個停頓。魏海烽幾乎有點可憐她——但轉過念來想,自己哪有資格可憐人家?對,劉冬兒是在巴結,無論誰說話,她的眼睛就轉向誰,目光炯炯,饒有興致。魏海烽在內心深處不無悲哀地想,這頓飯吃完了,對自己興許就是真的完了,但對劉冬兒則不一定。魏海烽頭一次意識到,劉冬兒是這樣一種女孩子,只要她想讓你喜歡她,她總有辦法。

  吃過飯,丁小飛提出洗個桑拿,大家欣然雀躍,劉冬兒臉紅了一紅,跟一群男人去洗澡,她顯然是不合適的,何況這之中還夾著自己未來的導師。對這種事兒,劉冬兒幾乎不用權衡,就知道孰輕孰重。她找了個得體的理由,說是要回去整理行李。小飛挽留,劉冬兒拿眼睛看王老頭,她不能因小失大,小飛再好,跟她太遠,但王友善則決定她未來三年的命運。果然王老師和藹地開口了:「就讓冬兒先回去吧,還有些資料需要整理,青田這邊催得很,要出一本會刊。」

  魏海烽及時看出本次桑拿的目標物件不是自己,所以他趁亂趕緊找了個藉口,說是和老婆約好要打一個電話。王老頭的臉不自覺地陰了陰,但隨即通情達理地說:「也好,你陪冬兒一起回去。」他管劉冬兒叫冬兒,而不是連名帶姓地叫,這讓魏海烽感覺有點異樣。

  其實,劉冬兒本名叫劉冬,冬天出生的,父母就叫了她劉冬。她上大學以後,做了兩件事:第一件,她箍了牙,整整兩年,不吃肉末肉絲以及一切帶殼帶皮的東西,比如螃蟹比如瓜子,這需要很大決心,但劉冬兒做到了,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她一定能做到,她不是一點點苦都吃不了的女孩子,雖然有的時候從表面看,她好像很需要人照顧似的,實際上,只要計算清楚,她是不怕委屈自己的;再一件,就是自己的名字,她嫌「劉冬」這個名字太普通,但又不願意改動太大,那樣顯得太刻意,最後,她決定在「冬」字後面添加一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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