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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八


  魏冉大步走上前,一抱拳,叫道:「兄長,舅舅!」

  羋戎神情複雜地看了魏冉一會兒,才握住了魏冉的手,沉重道:「你我雖是兄弟,可是卻……直到此時,才是第一次見面。」他百感交集道,「你比我有福氣,幼年時可以和母親在一起……這麼多年又能和跟阿姊在一起……」

  他沒有說出來的話是,雖然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的苦,可是畢竟你和她們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多得多。他雖然身為楚國公子,不如魏冉顛沛流離,可是多年來內心的孤獨寂寞、惶惑恐懼從來都是無人可訴、無處可哭。這一刻看到魏冉,就想到這麼多年來,一直和姐姐相依為命的卻不是自己,而是這個陌生的「弟弟」。

  他與羋月本是同母同父的親姐弟,不論什麼事,都應該是他們更親密一些的。可是這麼多年以來,羋月最親密的人,卻不是自己。

  多少回,他在睡夢中想著姊弟重逢的情形,然而重逢之時,他竟是有些情怯,有些不敢上前相認。這個氣派十足的貴婦,真的就是那個從小就愛捉弄他、和他一起滾過泥沙、打過水仗的阿姊嗎?

  姐弟相見,抱頭痛哭,那是一種本能,他不知不覺中就已悲傷得不可自抑,可是哭過之後,扶起來坐在廊下,他依舊有一種恍惚的感覺,仿佛一切似真又似幻,難道當真就可以從此以後,再無分離,再無恐懼,再無傷悲了嗎?

  他看著魏冉,這個人如此陌生,卻在他和他的阿姊之間,如此融洽又如此突兀地插進來,教他想了十幾年、盼了十幾年、攢了十幾年要和阿姊說的話,此時此刻,竟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不知不覺,一行人便上了馬車,一齊入了宮,在承明殿中宴飲慶祝。雖然向壽與羋戎在楚國俱已娶妻生子,但此刻羋月卻尚沉浸於骨肉血親的久別重逢之中,只拉著向壽和羋戎的手,同進同出。其餘人等,便由繆辛請了公子池出面,引著一起入宮,由屈氏與公子池接待,在側殿另開宴席。

  正殿之中,便只有羋月、嬴稷、魏冉、羋戎與向壽五人,共敘離情。

  羋戎冷眼看著,但見魏冉在羋月和向壽甚至是嬴稷之間,都是應對自如,親密有加,引得眾人或唏噓,或含笑,竟是成了宴席的中心。正沉吟間,便見魏冉又捧了酒盞呈到他面前,笑道:「兄長,我跟著阿姊這些年,知道她實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還有舅父。今日我們兄弟重逢,當一起敬阿姊、舅父一杯才是。」

  羋戎今日一直神思不屬,看著魏冉瀟灑自如的樣子,自己身為兄長反似被他比了下去,心中既酸且愧,只是這種情緒,不但不可以說出來,便是在心中多想一想,也不免羞慚,當下只得站起,勉強一笑,道:「冉弟,這些年你跟著阿姊,風雨同舟,我還要多謝你呢。」

  向壽卻是看不出羋戎暗藏的心事,見兄弟和睦,心中欣慰。他接了兩人敬的酒,再看魏冉身材雄壯、威風凜凜的樣子,與羋戎站在一起,兄弟兩人相貌倒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羋戎溫文,魏冉英氣,不由得點頭:「好,好,小冉也長這麼大了,我記得當初你還只有這麼高……」他看了一眼嬴稷,比畫道:「比大王還小呢。」

  魏冉也不禁唏噓道:「是啊,一別這麼多年,我們總算在一起了。」

  羋月走上前去,一手拉著一個弟弟道:「是啊,我們總算在一起了,從此再也不分開了。」她舉杯肅然道:「來,我們一起敬少司命。得神靈的庇佑,我們一家人,終於能夠重聚了。」

  其他諸人也一起鄭重舉杯道:「敬少司命。」便一飲而盡。

  羋月頓了一頓,又道:「這第二杯酒,敬我們的娘親。我們姐弟三人終於重逢,從此再也不懼離亂生死。娘,你若泉下有知,能看到這一幕嗎?」

  羋戎、魏冉一齊哽咽,向壽轉頭輕拭眼淚,三人亦是肅然舉杯,一飲而盡。

  薜荔忙又率侍女們倒上酒來,羋月沉吟片刻,道:「這第三杯酒,賀我們自己,一別十幾年了,少年已經白髮,相見竟似陌路,人生最好的歲月,我們都在求生和思念中煎熬。如今終於苦盡甘來,從此有仇報仇,有恩還恩,快意人生,再無陰霾!」

  其餘三人亦是舉杯一飲而盡。

  魏冉將酒杯一擲,叫道:「阿姊,為了娘親于九泉之下能夠瞑目,我問你,我們何時去殺了楚王母子?」

  羋月看向羋戎,問道:「子戎,娘親的事,你可知道?」

  羋戎點了點頭:「原本不知道,直到這次入秦,舅舅才告訴我……」說到這裡,不禁哽咽,「阿姊,你們瞞得我好……」忽然之間,滿腹委屈憤懣一湧而上,扭頭拭淚。

  羋月心中一酸,這個弟弟,是她親眼看著他從繈褓中長大,親手抱著牽著,一起長大。姐弟倆曾經是相依為命,親密無間,可這一去十幾年,她離開楚國的時候,他還是個總角少年,如今卻已經為人夫、為人父了。想到這些年來,他獨自一人不知何等孤獨無依,想到他在楚國,置身虎狼之中,又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遭遇了多少陰謀,羋月不禁上前將他緊緊抱住,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小戎,阿姊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羋戎伏在羋月肩頭,痛哭一場,心情漸漸平息下來,這一場痛哭,似將他心中所有鬱結都哭了出來,他轉而扶住羋月慚道:「阿姊,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考慮,你還讓舅舅來保護我、幫助我。本來應該是我在楚國搏殺出一片天地,把你和小冉接過來的,可我沒有能力,一直到現在,還要你來接我……」說到這裡,聲音轉為低啞,「你當初去秦國的時候,才十五歲,還帶著那麼小的弟弟。可是如今你卻成了一國之主,小冉也能夠率領這麼多的兵馬保護阿姊。比起你們來,我真慚愧啊。」

  羋月含笑一邊握住羋戎的手,另一邊握住魏冉的手:「不,小戎,你不必慚愧,我是長姊,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們,我才應該慚愧。可是我今日很高興,因為我們都還活著,我們還能夠重聚,從此我們姐弟一心,再也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們的路。」

  她兩手合攏,將魏冉和羋戎的手也握在一起。

  姐弟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良久不分開。

  羋月得向壽、羋戎歸來,便分派兵馬,令他們與魏冉、白起等一起率兵,征伐諸公子。又令樗裡疾、公子奐、公子池等人分頭勸說諸公子向咸陽投降。

  而她在三軍之前的訓誡之言,亦是飛速傳至諸公子屬下,更令得人心浮動。蒙驁等人又分別向自己的舊友部屬進行遊說,如此裡外夾擊,再加上諸公子本就誰也不服誰,都欲自立為主,皆是各自為政,因此各城池在羋月的安排下,便慢慢地被收復。

  到了第二年,諸公子的勢力被滅了一半,剩下來的人著實慌了,終於在甘茂遊說之下,一齊向庶長嬴壯投效,重結勢力,再抗咸陽。

  而咸陽城中,各方面的勢力又在暗暗角逐,潛流暗潮也不停湧動。

  清晨,常寧殿庭院中。

  羋月與繆辛身著勁裝,在院子裡對練,一如當初的嬴駟與繆監一樣。不知不覺,羋月保留了許多嬴駟當日的習慣,如每日清晨起來的練劍。

  一場劍罷,兩人收手,羋月將劍與盾扔給旁邊的小內侍,走到廊下,喝了杯水,便說起宮廷內外的事來。

  繆辛回道:「大軍節節勝利,恐怕有些人是坐不住了,近來宮內有些不穩。」

  羋月點點頭:「這是必然的,你說這話,想是心中有了成算。」

  繆辛低聲道:「奴才想演一齣戲給大家看看,懇請太后允准。」

  羋月挑眉看了看他,繆辛低聲說出一段話來,羋月點頭:「那便由你和衛良人去處理吧。」

  繆辛輕笑:「如此請太后靜候佳音。」

  果然數日之後,便有宮女告發宮中奸細之事,衛良人親臨暴室,召了內侍宮女,一起前來觀審。

  暴室庭院中,衛良人坐在廊下正中,旁邊繆辛侍立。前面正中地上跪著兩個宮女,一個委頓在地,另一個卻是跪得筆直。許多宮女內侍均被召來,重重疊疊圍在一旁觀審。

  衛良人問那宮女:「你叫什麼名字?」

  跪得筆直的宮女道:「奴婢是寅癸,同寅丙是住一個房的。」說著,指了指趴下的那個宮女。

  這種低階宮人的名字通常沒有什麼講究,都是管事之人胡亂以天干地支或者數字排名,若有些運氣好的分配到主子身邊,或有主子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給她們起個名字。

  衛良人問道:「你是怎麼發現寅丙心懷不軌的?」

  寅癸道:「寅丙和奴婢同時入宮,日常衣食在宮中都有定例,就算得了賞賜也是有數的。可奴婢發現寅丙給其他宮人施小恩小惠,她的東西來路不明,十分可疑。奴婢早就疑惑,只是往日宮中各有主子,縱然心中有疑惑,也不敢告訴人,怕不小心得罪了哪路主子,死得不明不白的。可如今宮中只有太后一人為尊,旁人再怎麼樣,也不能越過太后去。奴婢只要忠心于太后,就不懼任何後果。所以奴婢發現寅丙鬼祟,就大著膽子舉發。」說完磕了一個頭,又跪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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