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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四


  黃歇大驚:「夫子出了什麼事?」

  宋玉細述前情道:「鄭袖夫人欲謀立公子蘭為儲,對太子橫逼迫甚急,三番五次誣告太子,甚至要將太子送到齊國為質。大王又聽信讒言,數番窮兵黷武,令得民不聊生。夫子數番上書,卻觸怒大王,反被流放漢北。可是……」

  黃歇關切地問:「如何?」

  宋玉道:「夫子在走到漢北的時候,忽然失蹤。」

  黃歇大驚:「什麼?」

  宋玉又道:「我們幾個弟子在漢北流域附近找遍了,也不見夫子下落。太子如今也被鄭袖逼迫甚急。師兄,太子讓我來找你,希望你儘快隨我回楚,一來尋找夫子,二來幫助太子。」

  見他焦急,黃歇心中一動,忽然問:「你是何時入燕的?路上可有什麼阻擋?」

  宋玉不解其意,坦言道:「我入燕境遞交符信時,曾被問過緣由,我如實告知,但不知為何,一直被滯留邊城,直至數日前,才讓我通過入燕。」

  黃歇略一思索,已知其意,心中暗歎,口中卻道:「宋玉師弟,你且先歇下來,待師妹自燕宮回來,再作商議。」

  兩人等到天黑之後,羋月母子方從宮中回來。知道此事,羋月心頭一震,看了看宋玉,便問:「師兄如何今日方到?」

  宋玉便說了自己自遞交信函之後一直未能進入燕都,直至今日方得允許之事。羋月與黃歇對望了一眼,沒有說話。

  宋玉猶在催促:「師兄,你何時隨我動身?」

  黃歇看了羋月一眼,猶豫道:「這……」

  羋月看了宋玉一眼,又看向黃歇,目光殷切:「子歇……」

  黃歇只有一人,若要隨宋玉回國,便不能與羋月入秦。黃歇垂下眼簾,兩人都看不清楚他的意向。

  宋玉待要說話,忽然心覺有異,欲言又止。

  一時寂靜無聲。

  好一會兒,宋玉有些坐立不安,道:「我、我先出去,你們慢慢商議吧。」

  「不必了,」黃歇忽然說,「我隨你回去。」

  羋月看著黃歇,震驚地叫:「子歇……」

  宋玉見狀,連忙站起來道:「我先出去了,師兄、師妹,你們慢慢商議,慢慢商議。」說罷,逃也似的出去了。

  室中只剩下兩人,忽然間就沉默了。

  黃歇端坐不動。羋月看著黃歇。那種突如其來如潮水般的驚怒,又似潮水退去,只剩下三個字:「為什麼?」

  黃歇扭過頭去,勉強道:「沒什麼。」他似有些慌亂地解釋:「庸芮大夫和公子勝都是當世才智之士,有他們在,我的作用也沒有多少。況且,此番你有燕趙兩國重兵保護,想來不會有事的,倒是夫子失蹤之事,事關重大,不可拖延。我、我先回楚國……」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直直地看著羋月,「皎皎,任何時候,你若有需要,只要一封書信,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趕到你身邊的。」

  「可你就是不願意與我一起入秦,為什麼?」羋月看著黃歇,質問。

  黃歇沉默不語。

  他會為了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作出任何犧牲都無怨無悔。可是,如果說楚國是羋月的畏途,那麼秦國又何嘗不是他的畏途?

  在秦國,他與羋月快要結為鴛侶之時,卻遭受劫難,險些生死兩途。等到他終於死裡逃生,歷盡艱險再度找到她的時候,卻遭遇了秦王的脅迫,眼睜睜看著羋月在他的面前,選擇了他人。

  他的心底深處埋藏著對秦王駟的怨恨,是秦王駟,給了他生命中第一次全面碎裂的重擊。他的愛情、尊嚴、自負、才氣,被他全面碾壓。他輸給他的不僅僅是他的權力,還有他的手段和心計,甚至是他的肆無忌憚和陰暗狠辣。

  他可以不在乎羋月的過去,可以把嬴稷當成自己的兒子去疼愛。可是要他如何能在秦王駟的國家,和秦王駟遺妾身份的羋月出雙入對,對秦王駟的繼承人視若親生?

  至少,這時候的他,辦不到。

  「世事如棋,勝負難料!」良久,黃歇才答,「皎皎,此去秦國,我的作用並不大。我跟著你去秦國,又算是什麼人?」他不是蘇秦,只能在燕國起步。他還有楚國,還有無限可發揮的征途。然而就算是蘇秦,也不能忍受這種壓力,寧可冒著偌大風險去齊王地這種瘋子身邊臥底離間,在建立不世功業以後再回到孟嬴身邊,也不願意再這樣不尷不尬地繼續待著。歸楚,他是舉足輕重的國士,若她願同歸,他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妻子;而入秦,情勢險惡無比,就算羋月母子僥倖能夠成功,他也只能永遠立於她之下,被人當作她的一個情人。

  「在楚國,我會幫你照顧子戎和小舅舅。若你在秦國成功了,我會把他們送到你身邊。若是你……一時不順,也希望你記得,你在楚國,永遠有個退身之所,有一個我在等著你。」又沉默了片刻,黃歇才緩緩地道。

  他的根基、他的人脈、他的抱負都在楚國。他選歸楚,在此時看來,遠比人秦要明智得多。羋月明白這一切。她選擇了自己的志向,而黃歇也選擇了他的志向。但面對如此殘酷的分離,她卻不能不心碎,不能不痛苦。她苦笑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亦是無可奈何。」她轉過身去,肩膀微微顫動,「我以前看莊子文章,總是不明白那句話:『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黃歇的心,如被一支利箭刺穿。他嘴唇顫動,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最終只得歎息一聲:「皎皎,是我負你。」

  羋月輕咬下唇,強忍淚水,哽咽道:「不,子歇,是我先負了你。我們說好一起歸楚,一起去見夫子,讓他為我們……證婚的。是我毀約,是我負你。你回去是對的,夫子有難,我也懸心。你去救夫子,也是代我這個弟子向夫子盡一份心。子歇,拜託了。」說著,她跪伏于地,向黃歇行禮。

  黃歇連忙將她扶起來,心情複雜地叫了兩聲:「皎皎,皎皎……」一時竟不知道再說什麼了。

  羋月看著黃歇,似哭似笑道:「子歇,我捨不得你去。你我如今各奔險途,不知成敗如何,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只怕這一去,你我可能生死兩別。」

  黃歇搖頭,堅定地道:「不,不會的,你我都能夠活著,你我一定會重逢的。」

  羋月轉身,拿著小刀削下一縷頭髮,用紅繩系好,遞給黃歇:「子歇,若我死了,你把我這縷青絲,葬在我爹娘的陵園中吧。這樣我就算死了,千里之外,魂魄也能回歸故里,也不算孤魂野鬼了。」

  黃歇手握青絲,心頭忽然升起一個強烈的念頭,想要拋下一切,就這麼不管不顧隨她而去,也不願意見她此刻如此傷心。可是話到嘴邊,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咽了下去,只緩緩搖頭道:「不,你不會的。」他將青絲收入懷中,強笑道:「這縷青絲我會留著,留到再見你的時候,親手交還給你,好不好?」

  月上中天,秦質子府後院中央,已經鋪上錦墊,擺上酒菜,羋月、黃歇與宋玉對飲。

  酒過三巡,羋月停杯投箸,歎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重逢。」

  宋玉也歎道:「是啊,你我師兄妹一別十幾年,今日匆匆一會,又將別離,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羋月道:「我當為二位兄長歌舞一曲,以助別興。」

  宋玉擊案道:「好,我來擊缶,子歇吹簫,為師妹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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