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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三


  秦王蕩哼了一聲,沒有理睬,徑直走了下去。他卻不知,這蘇代便是蘇秦之弟,雖然不如乃兄才智,但于這周室之中,已經算得拔尖人才,見這秦王蕩如此驕橫,心中怒氣勃發,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瞧著這秦王接下來的舉動,思忖著隨機應變之法。

  但見秦王蕩走到九鼎之邊,一隻只看過了,忽然拍了拍一隻銅鼎,歎道:「此雍州之鼎也,當屬秦國。」說著忽然轉頭問周天子:「寡人欲攜此鼎歸我秦國,大王可允?」

  周天子臉色都變了,這種「問鼎」的舉動,昔年只有楚國才幹過,楚莊王曾問鼎之輕重,楚威王亦曾索要九鼎,皆被策士以列國形勢牽制,以計謀破之。

  楚人自周建立以來就沒被馴服過,可這北方六國,卻真是誰也沒幹過這事啊。

  當此之際,當然是名臣折衝樽俎之時,仍然是那蘇代替周天子發言道:「鼎乃天子之器,重達千鈞,自此九鼎鑄成以來,除奉天子之命合力遷移之外,凡人豈可輕易舉起?」

  秦王蕩轉頭,嘴角一絲冷笑,厲聲道:「若是有人能舉起又如何?是不是就能夠把它給搬走了?」

  蘇代見他如此無理,險些發作,最終還是忍下氣來,瞧了周天子一眼,這句話卻只有周天子能答,不是臣下敢說的。

  周天子終究是帝王之尊,雖然氣虛體弱,但不能被人逼到這份上還不說話,見狀也只有壯著膽子道:「寡人不信有誰能舉得起這鼎。」

  秦王蕩忽然張揚地大笑起來:「那寡人與大王打個賭。大王說無人能舉得起,寡人卻說,有人能舉得起。若是寡人贏了,那寡人舉得起什麼鼎,就把這鼎當成賭注帶走,如何?」

  此時秦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便連雍州之鼎也不再提,直奔九鼎而去。周天子被他這張狂之態所震懾,整個人站在那兒,氣得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

  蘇代亦是氣得臉色發白,見狀心生一計,扶住周天子,低聲道:「大王,就讓他來舉。」

  周天子只得壯起膽子,勉強應了一聲道:「秦王無禮,九鼎非天命不可移,逆天行事,後果自負。」

  秦王蕩仰天大笑。自繼位以來,一步步精心謀劃,便是為了這一天,當下將手一揮,喝道:「任鄙、孟賁、烏獲,你們何人能舉?」

  站于階下的秦國諸臣相視一眼,有些人這時候才明白,為何秦王蕩自繼位起,便對這三個大力士厚賜高爵,卻原來是為了今日。

  孟賁等三人卻是早有準備,當下應聲上前到了雍鼎之前,各自輪流試了試力,對望一眼。秦王蕩既早有此準備,自然在秦國之時,便已經探得這九鼎大致重量,自己在咸陽照此重量也鑄了數鼎,由輕到重,教這些大力士日日練舉。雖然如今一探這鼎,與素日那最重的鼎略有差異,但自忖便是一人舉不起,難道三人都舉不起不成?

  當下任鄙鎮定了一下心神,先上前一步向秦王蕩道:「還是由臣先來。」說著大喝一聲,執著銅鼎的鼎足,就要往上舉起。

  不想此時蘇代忽然陰陰地道:「這九鼎乃是大禹集九州之鐵所鑄,賦王氣,系天命。想冒犯王鼎的人,且試試自己有沒有這個命,會不會被上天降罪。」

  任鄙三人,本就出身草莽,敬天畏神之心,在所難免。驟得高位,素日奉承秦王之時,自信滿滿,但到了這周室明堂,見著這建築宏偉、儀仗森嚴的王室氣象,已經是心存畏懼。周天子的儀仗,在秦王眼中自然略顯衰敗,但於這等草根階層看來,卻依舊是高不可攀。

  任鄙本就心懷畏懼,且正在舉鼎之時,聽了此言,心神微分,鼓足的氣頓時就泄了一些,這雍鼎重量本就在他承受範圍的極限,這氣一泄,頓時覺得鼎如山重,當下把鼎一扔,大叫一聲坐倒在地,只覺得雙手顫抖,腿軟如酥。

  周王室的君臣失聲大笑起來,卻在秦王蕩憤怒的眼神中忽然如刀截斷一般,都收住了口。

  任鄙伏地顫聲道:「臣、臣氣力不濟,有負大王所托,臣該死!」

  烏獲與孟賁兩人相視一眼,皆是臉上變色。這任鄙本是他們當中力氣第一之人,方才他們都試了試那鼎,暗忖自己未必能夠成功舉鼎,若有能者,當是任鄙。

  任鄙舉鼎之時,他們亦凝神看著,見那任鄙本有舉鼎之力,只是被那蘇代一說,竟是莫名其妙地泄了氣,棄了鼎。兩人均是心頭打鼓,再轉頭看看明堂之內,幽暗難辨,香火隱隱,想到裡頭供著周室開國君王周文王、周武王這等明君英主的神位,如今自己這等人敢在他們面前放肆,豈不是要觸怒神靈?

  正當此時,忽然一陣莫名的怪風吹起,卷起塵沙落葉,叫人不由得舉手遮了一下眼睛。怪風過後,一面「秦」字旗幟,忽然倒下。

  兩邊旗幟甚多,間中或有人持旗不穩,也是常理,只是兩人本就有些驚魂不定,此時一見,更加疑神疑鬼起來。卻又見秦王蕩一指烏獲,氣急敗壞地喝道:「烏獲,你來。」

  烏獲聽了此言,心頭一顫。他是既畏鬼神,又畏秦王,不敢違拗,當下便戰戰兢兢地上前,兩足分開,穩住身形,手握雍鼎雙足,運氣到了十分,大喝一聲。那銅鼎雙足緩緩上移,移到斜角之時,第三只足也漸漸離地而起。

  秦王蕩微微點頭,嘴角也由下沉變為上翹。

  忽然聽得蘇代又幽幽地歎了口氣,恰於此時又一陣風起,吹得落葉簌簌有聲。

  秋日本就多風,原也是自然現象,可是烏獲本就是精神繃到了極緊處,汗濕重衣,這怪風一起,頓覺後心發涼,他卻不敢步任鄙後塵,強鼓著氣再一撐。不想他膀大腰圓,素日最好華衣,這日登天子之堂,特意穿了秦王蕩所賜的錦帶玉圍,這絲綢之帶卻經不得他這渾身十二分的力氣,忽然間他的腰帶繃斷,落在地上,烏獲頓時氣泄跌坐在地,那鼎自然也就隨著他的手落下,重重砸在地上。這一聲重響,似砸在了秦王蕩的心上,也似砸在了孟賁心上。

  烏獲狼狽地抓起錦帶,伏在地上,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周室眾人,笑得站都站不住了,幾個大臣都笑得跌作一團。

  秦王蕩恨不得一劍刺死烏獲,卻不好於此時發作,叫周室中人看笑話,眼睛卻惡狠狠地落在了孟賁身上。

  任鄙、烏獲接連失手,秦王蕩的心願,便只著落在孟賁一人的身上了。孟賁咬了咬牙,不待秦王蕩發話,便上前一步,先與手下索了條牛筋帶子,換了錦帶,又俯下身去檢查了一下靴子,將靴上帶子系緊,再系緊袖口。如此準備之後,方才走到雍鼎之前,向著秦王蕩先施一禮,便雙足分開,氣運丹田,用力一喝,但見那鼎被緩緩舉起,至膝、至腰、至胸口,緩緩過肩……

  秦王蕩剛要說:「好!」不想孟賁臉色憋得潮紅,到鼎至肩上之時,忽然鬆手,銅鼎重重砸地,發出一聲巨響,轟起半天煙塵。

  但見那孟賁眼角破裂,口鼻出血,顯見已經受了內傷。他跪伏在地顫聲道:「大王,臣、臣盡力了。」

  周室中人看那孟賁險些舉鼎成功,心跳得都如亂鼓,及見孟賁最終也是失手,周天子蒼白的臉上也顯出一陣興奮的潮紅,尖聲叫道:「秦侯,你輸了,看來秦國無人有舉鼎之力啊!」

  普天之下,本就只有周天子方能稱王,但如今列國自己稱王,周天子也就不敢過問。之前兩人相見,周天子百般不願,但迫于武力,只得口中含糊混過,如今見秦王蕩舉鼎不力,這一聲「秦侯」叫得當真又響又亮。

  秦王蕩指著趴在自己面前的三個大力士,顫聲道:「你、你們……」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素日的圖謀、得意,此時全部變成羞憤,直欲將三人立刻拖下去處死才好。

  階下秦將也都噤聲。諸將其實早對這三個毫無戰功而封高爵的大力士不滿,此時快意之下,卻更加不敢吱聲,生怕教秦王遷怒,讓他們也上前舉鼎。

  蘇代表面上勸著周天子,其實卻在添油加醋:「秦侯錯怪他們了。其實臣聽說秦國這幾位大力士,是真的有千鈞之力。只是這九鼎非凡人所能冒犯,所以就算有把鼎舉起的力氣,但這九鼎乃天命所授,又豈是這等血統低賤之人可以舉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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