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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五


  §第九十五章 陰謀施

  時間要拉回到稍早的時候。

  嬴稷自那日在市集中見樂毅一劍斷了那冥惡的手臂,男孩子崇拜英雄的心,就此萌發。雖然他也明知道,如張儀這樣的策士,一言能夠勝過萬千將士,可是終究還需要時勢造就,背後有大國支持。人落難的時候,縱有一張利口,實不及三尺青鋒,一身武藝。

  他雖然目睹過母親一言煽動諸遊俠的本事,但終是以為,母親只是婦人而已,無法有高強的武藝,而單憑言語的能力,遇到事情,卻是緩不濟急。

  尤其是他入燕以來,遭受火災,被宵小欺淩,甚至流落西市——這接二連三的苦難,他都是親身經歷。若他不是這麼一個弱小的孩童,而是一個有著高強武藝的男子漢,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會有人敢欺負他們,不會讓母親受這麼多苦,更不會讓女蘿姑姑無辜慘死。

  這個念頭死死地纏繞在他的心中,縱然羋月有所察覺,用了許多的例子去勸說,他也只是表面上聽從,內心卻是不曾改變過。

  他這種心思,自然也被那些遊俠兒看了出來,何況他又總是不斷地向那些遊俠兒請教武藝。只是那些人若當真有軍旅出身的本事,就不會混在西市了。他們有的如段五、冥惡之流,憑著一身蠻力和不怕死的性子,在遊俠群中自小打到大,練出幾分「實戰經驗」;有的則似樂毅這般,心懷大志,視武藝為下,而視策論為上。

  所以他在遊俠當中混了一年多,雖則也學了一些皮毛功夫,練得手腳靈活,也長了幾分力氣,但終究與那些武藝高強之人不能相比。

  前些時,便是這個叫段五的遊俠,同他說自己知道西市中隱居著一個高人,武藝極高深,卻是不與人交往,若是向他學習,必能夠進步神速,說自己當日只被那人指點一兩下,便受用終身。又說自己出身卑微,不敢去求那人,似公子這等身份尊貴之人,若去拜他為師,他豈有不肯之理。

  一來二去,嬴稷被他說得心動。這日段五又說,自己已經說動那高人,今日就帶嬴稷去見他。嬴稷畢竟年少,經事不多,聽了他的煽動,連羋月也不敢告訴,便仗著臉熟,去那肉鋪中賒了一刀肉,去酒館中賒了一斤酒,提著酒肉同段五去找那「世外高人」。

  段五引了他走進小巷中,嬴稷看著地方越走越是偏僻,詫異地問:「段五叔,那位高人真的住在這裡嗎?」

  段五轉頭笑道:「是啊,那位高人平時不太與人來往,他就住在裡面的一間房子裡。」見嬴稷有些懷疑地看著他,段五故意道:「算了算了,那人脾氣又怪,你若不願,不如找別人吧。」

  嬴稷見狀急了,認真地道:「我就想拜他為師,他不收我,我就用誠意打動他。」

  段五嘿嘿一笑:「嘿,你這小孩,還真有點血性呢!到了,就這家。」此時已經走到巷底,大門虛掩,段五推開門,指了指裡面道:「估計這會兒他不在,你要不要先進去把酒肉放下?」

  嬴稷點了點頭,應了一聲,走進門內,放下酒肉仔細打量,卻犯了疑心。但見這小院甚是破落,家什物件丟了個亂七八糟,舊衣破裳掛在樹杈上,也似好幾日未收了。

  他雖然年紀尚小,卻有些見識。若說是世外高人,再怎麼不理俗務,不與人往來,住的屋子可以空曠積塵,卻不能骯髒邋遢。世外高人的院子,可以是落葉不掃,青苔滿階,卻不能是破凳爛桌、食物殘渣堆積;世外高人的院子,可以是爐香嫋嫋,辨不出是哪幾種香合制的,絕不能是無名惡臭不知從何處來。

  嬴稷見狀,頓時顧不得許多,將酒肉一扔,就想離開。不料他方一起念,那段五早已經不知何時溜走,卻聽大門啪的一聲關上,一個大漢站在門邊,閂上了門閂,朝著他獰笑著走來。

  夕陽斜照,拉得他的身影又長又恐怖,嬴稷認得出他的臉、他的獰笑,這曾經是他好些日子以來的噩夢,這人便是那日在西市上殺了女蘿的冥惡。

  見此情形,嬴稷便知道自己上當了,只是身小力弱,被他引誘至此,關上門來,只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此時此景,卻比當日西市之上,更險了三分!

  嬴稷一步步後退,只是他畢竟年紀小步子慢,只退了兩步,便被冥惡一把揪了過來。

  冥惡用左手將嬴稷提到空中,獰笑道:「小兔崽子,想找人學功夫,不如某家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功夫吧!」說著狠狠地將他擲到地上,再踢上一腳。嬴稷被踢飛出去,撞在土牆上,跌落在地,土牆上的黃土瑟瑟抖落,嬴稷縮成一團,嘴角鮮血流了下來。

  冥惡瞧著嬴稷縮在牆角,整個人越縮越小,仿佛這樣就可以躲過災難似的。他心頭大為快意,摸了摸空落落的右臂,心頭仇恨湧上。他自沒了右臂,養傷數月,日子越發艱難。再去尋那個當日支使他的人,卻被逐出門外。他當日仗著蠻力,欺淩弱小,如今殘疾了,當日的仇家也一併報復,被人毒打了數次,更是生不如死。

  不承想機會再度降臨,如今自己既可以報仇,又可得到利益,豈不快意?想到這裡,更露出殘忍的笑容來,叫道:「大道三千,你偏尋進此死路來。小子,到了黃泉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錯了胎……」

  說著,他又上前揪起嬴稷,待要慢慢折磨,不料手才觸到嬴稷,卻見嬴稷直接向著他撲上來,一把抱住他。他雖然身高力大,但吃虧在只剩一隻手了,正想去揪嬴稷,忽然只覺得心頭一涼,低頭看去,卻見胸口插著一把短劍,劍柄卻正握在嬴稷的手中。

  他一隻手已經揪住了嬴稷後心,卻無力再將他擲出去,只痛得大吼一聲,待要用力。嬴稷見他相貌猙獰,吼聲恐怖,心頭一慌,手中短劍卻不拔出,而是更用力插入,雙手握著短劍轉了一圈,絞了一絞。冥噁心口插了一劍,本還殘餘一口氣,被他這樣一絞,頓時死得不能再死,龐大的身軀就此歪歪斜斜地倒下。

  嬴稷雖然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卻死死地握著短劍,連滾帶爬地躲開冥惡倒下的身軀,只覺得陽光刺目,縮到陰影角落裡,只顧瑟瑟發抖。

  雖然聽得踹門聲呼叫聲一聲高過一聲,但腦海裡只餘一片茫然,耳邊嗡嗡作響,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了。

  直至羋月沖進門來,沖到他的面前,他聽到母親熟悉的叫聲,雖然淚眼蒙矓,但母親熟悉的氣息和手臂還是讓他終於恢復了神志,丟了短劍,撲到母親的懷中,號啕大哭:「母親,母親……」

  羋月心疼地撫著嬴稷的頭,安慰著:「子稷不哭,子稷不怕,有母親在呢,子稷不怕……」

  嬴稷抱著羋月,縱聲大哭。

  眾人看著冥惡的屍體,亦猜想出發生了什麼事情,想著這少年中了陷阱,居然還能夠殺了冥惡,不由得嘖噴稱奇。

  羋月扶起嬴稷,正欲離開,忽然間人群喧動,兩個胥吏打扮的人從外面擠進來,手中還拎著枷具鐵鍊。

  便有人驚呼道:「是廷尉府的人。」

  那兩個胥吏走上前來,看到地上冥惡的屍體,驚呼道:「果然有血案,是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殺人?」

  嬴稷驚魂甫定,聽到此言,嚇得驚叫一聲:「母親——」便縮進羋月的懷中發抖。

  那胥吏一眼看到嬴稷面前扔著的帶血短劍,便走到他跟前,拾起短劍,喝問道:「這是誰的?」

  人群中便有一個叫道:「是那個小兒殺了人,匕首就是他的。」

  羋月循聲看去,那人卻是在人堆之中,只說了一聲,便躲了個沒影。羋月心一沉,知道這必是有人設套。

  果然,那胥吏拿著短劍對著冥惡胸口比了比,便對著嬴稷喝問道:「這短劍可是你的?」

  另一胥吏已經同時問出:「可是你殺了此人?」

  嬴稷已經嚇得暈暈沉沉,聽了這兩聲喝問,更是混亂,又點頭,又搖頭哭道:「是我的……是他要殺我……」

  那兩個胥吏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便甩出鐵鍊,叫道:「帶走!」說著上前就要帶走嬴稷。

  羋月聽得這兩人同時喝問,便知不妙。這般淆亂恐嚇的問法,便是大人也要入其套中,何況嬴稷這個已經被嚇壞了的小兒?果然,那兩人神情顯示這不是普通公案,來得這般迅速,只怕也是早作的安排。她緊緊抱著嬴稷,一邊退後一邊叫道:「慢著,我兒是被歹人騙到此處,差點被惡人打死,眾人皆可作證,他乃是出於自衛。」

  那兩個胥吏交換了一下眼色,一個神情兇惡者就要開口,卻被另一個神情狡詐者阻止,後者上前嘿嘿冷笑一聲:「其中情由經過,你自上公堂與廷尉講去,我們只管捉凶。」

  羋月瞋目裂眥,厲聲高叫:「我兒乃是秦國質子,要帶走他,須得行文與秦國交涉!」

  那兇惡之胥吏不耐煩地將羋月一把拉開,羋月待要抗拒,竟發現此人孔武有力,遠勝普通胥吏,自己也算有些武藝,竟被他扼住手腕不能動彈,那狡詐之胥吏趁機從她的懷中揪走嬴稷。

  那兇惡之胥吏將羋月一把推倒在地,冷笑:「你說他是質子就是質子嗎?誰人相信,堂堂一國質子會跑到這種賤者居住的西市來?殺人兇手還有何話可說?帶走!」

  那狡詐胥吏扛起拼命掙扎的嬴稷,揚長而去。

  眾人見狀,剛想阻止,不料外頭又沖進許多校尉,叫道:「廷尉府執法,誰敢阻撓!」頓時將眾人都驚嚇住了。

  羋月聽得嬴稷被扛著一路大叫:「母親,母親——」只叫了幾聲,便似被捂住了嘴,再也不聞其聲。饒是她再鎮定,再深沉,此刻也不禁如普通婦人般瘋狂大叫:「子稷,子稷一」顧不得一切,踉蹌追了上去。

  她追得披頭散髮,不慎踩著裙角摔倒在地,又爬起來繼續追趕,甚至鞋子都掉了一隻,赤著一足追了半日,腳下盡是鮮血,卻終究不及對方早有準備,如何能夠追得上?

  便縱追得上,她一個孤身女子,又能將這些訓練有素的胥吏如何?

  羋月跌坐在地,淚眼已經模糊,她重重地捶了一下地面,想要站起來,爬到一半卻又無力地跌坐下去。

  薜荔氣喘吁吁,追了幾條巷子,終於趕上羋月,一邊喘著氣要扶她起來,一邊驚恐叫道:「夫人,夫人,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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