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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五


  樗裡疾只覺得一口血積在心中,只梗得臉色鐵青。卻見秦王蕩伸了伸腰,道:「每日坐在朝堂,聽你們囉唆,好生無趣,只有今日方有些意思。可惜這魏冉太過無用,偌大口氣,卻是不經打的。罷了,退朝。」

  司馬錯臉色鐵青,見秦王蕩退朝,反將手中的冠置於地上,再解劍,再解腰上符節,將三物一併置地,轉身去扶魏冉。他身後的魏章等幾名將領,見他如此,亦是解了自己的冠、劍、符,與他一起扶起魏冉,走出殿來。

  其他大臣見狀,也三三兩兩地散朝而出,卻是斜眼看著魏冉等人,竊竊私語。

  樗裡疾見狀大急,忙叫值殿武士捧起冠、劍、符,快步追上司馬錯,苦著臉勸道:「司馬將軍、司馬將軍,休要如此。今日之事,我會勸勸大王,你不要做意氣之爭啊!」

  司馬錯冷笑道:「大王如今辱將士、重匹夫,他早就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我今日辭官,也只不過是早一步抽身而已。否則下一次……」他一指魏冉,「這般情景,便是要輪到我了。」

  樗裡疾閉目長歎:「若是先王於地下有知,看到今日的場景,只怕是死不瞑目啊!」

  張儀走出殿來,先是拿起魏冉的手,搭了搭脈搏,暗道這小子躲得巧,雖然看似口噴鮮血傷得極重,但五臟六腑,卻沒有真正傷到。便放下魏冉的手,看著樗裡疾冷笑道:「樗裡子,我只問你一句,你當年對先王陽奉陰違,也要保這個太子。如今這樣的大王,這樣的大秦,你可有後悔?」

  樗裡疾臉色一變,指著張儀:「你!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也不與你計較。」

  魏冉這時候已經略微清醒,聽了此言,冷笑道:「可是大王,卻要與我等計較。」一言未完,又咳了口血出來。

  樗裡疾被他這話堵得無言以對。

  張儀冷笑:「你以為他是大王,可我看在他的心目中,還未曾當自己是大秦之王,仍然當自己是一個與眾兄弟爭權奪利的公子啊。」

  司馬錯亦是冷笑:「他既然容不得我等,我等還是早走為好。」

  樗裡疾一眼見到烏獲、任鄙、孟賁三個蠻漢走出來,舉手止住司馬錯的話,歎息:「唉,大王如此作為,老夫也是無可奈何。」

  司馬錯拂袖冷笑:「這個大王,根本不及先王的皮毛。先王諡號曰『惠』曰『文』,就是為了施惠國人,吸引名士,最終為大秦下一步武力擴張打下基礎。縱是要武力擴張,那也是要用軍功、用謀略,不是拿幾個只有肌肉沒有腦子的莽夫當寶貝。哼,什麼天下無敵的勇士,就憑力氣大就要封大將?他以為戰場上是拿力氣去撞人的?牛馬也力氣大,只配拉車耕地,只配宰了吃,能爭勝天下嗎?」

  張儀袖著手,陰陽怪氣地道:「司馬將軍,你就少說兩句吧。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然知道他們是牛馬一樣的人,你若被牛馬拱死,這名聲揚於列國,很好聽嗎?」

  樗裡疾見他如此,唉聲歎氣:「張子,你也少說兩句吧,別火上澆油了,幫我留一留他吧。」

  張儀搖頭:「我不留他,我自己也要走了。」

  樗裡疾大驚:「張子,你說什麼?」

  張儀嘿嘿一笑,往上一指:「我不為這三隻小牛馬,為的是上頭還有一隻大牛馬,君子不與牛馬為伍,我去也。你們能走的,也早早從咸陽脫身吧。」

  樗裡疾大驚,忙追上張儀:「張子,你與老夫說清楚,你到底要如何?」

  張儀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扔在樗裡疾手中,道:「我已經寫好辭呈,本擬今日朝上便遞交的,如今看來,不如直接給你也罷。」

  樗裡疾手捧竹簡,怔在當場。

  不管他如何努力,這日大朝之後,張儀辭職,魏章辭職,魏冉辭職,司馬錯辭職。朝上文武重臣,數人辭職,頓時人心惶惶。

  樗裡疾大急,忙入宮欲勸說秦王蕩挽留賢士。不料秦王蕩聽了這幾人的辭呈,反而當即同意,叫道:「張儀、魏章之流,母后本就深厭,寡人也早有逐他們之心,如此正好,省得寡人動手。」

  樗裡疾無奈,只得奔走勸說。好不容易勸得司馬錯不辭官,卻也要入蜀避朝。正要勸說張儀,不料秦王蕩於次日當場宣佈,令甘茂為右相,接替張儀之位。

  樗裡疾只氣得當殿摔了笏板而走,卻是拿秦王蕩無可奈何。

  §第九十二章 莒姬死

  數日後,城外長亭,桃花片片飄落。長亭內,地上鋪了毯子,樗裡疾與張儀對坐。

  樗裡疾盡最後一次努力勸說:「張子真的要走嗎?」

  張儀嘿嘿一笑:「我不走又能如何?」

  樗裡疾急道:「若是為了烏獲那三人封大將的事情,老夫可以勸大王收回成命。若是為了甘茂封相,老夫可以讓出左相來請張子擔任。」

  張儀看著樗裡疾,搖搖頭:「得了吧,你能勸他們收回多少成命?那個婦人到現在都還沒有一絲身為秦國母后的意識,一心一意還當自己是楚人,忙著要將我送回楚國給楚國解恨,要把當初被我騙走的土地還給楚國,甚至在謀劃著要把一個個楚女弄進宮來為妃……」

  樗裡疾也有些無奈,艱難地說:「惠後的確是……可是,她說了不算,大王自有主見,從來也不曾真的聽過她的話。」

  張儀冷笑:「那是因為惠後往左蠢,大王往右蠢,蠢得不在一塊兒,所以各蠢各的。」聽他說得這麼肆無忌憚,樗裡疾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指著張儀手抖了抖,最終沒有說話,只是長歎一聲。張儀繼續道:「我說錯了嗎?沒錯吧!我真覺得他出生的時候是不是忘記把腦子一起生出來了,居然拿幾隻人形牛馬當大將,每天跟他們比賽舉鼎。他每天看地圖只會看一條線路,就是通往洛邑的那條路。他以為我不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他就想帶一支人馬,直奔洛邑,殺死周天子,然後把九鼎扛回來。他以為他是成湯,是周武王,只要攻王城,奪九鼎,就可以完成王圖霸業?那是找死!這樣的主公,不需要我張儀來侍奉,他也容不得我張儀為臣下。因為我站在那兒,只會顯得他像個白癡,只有朝堂上沒有我張儀,他才能繼續得意。」

  樗裡疾閉目長歎,老淚縱橫:「先王啊,我對不起你。」

  張儀站起來,拍拍樗裡疾的肩頭:「對我張儀而言,天底下沒有什麼君權神授,君王如天。天底下坐在王座上的那幾個人,在我張儀眼中,只有蠢貨和非蠢貨的區別。運氣最好的,是能夠遇上一個可以合作的物件。只可惜,這個人被你弄到了燕國。樗裡子,我跟你說,你這個人還算聰明,只可惜腦子僵化,不懂得天底下的事,就是一盤生意,生意生意,就是要生生不息,才有意思。你就是死抱著自己懷中那堆主意不放手,結果失了生機,人也僵了,道理也僵了。如今的秦國,已經不是昔日的秦國,秦王蕩倒行逆施,群臣離心,大禍就在眼前了。」

  樗裡疾顫聲道:「可是,你留下來,總能補救啊!」

  張儀道:「如果我留下來,才一定會後悔呢!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只是替你覺得累。在將來的日子裡,樗裡子,對著一個剛愎自用又愚笨不堪的主君,有你的苦頭吃。」

  張儀拍拍樗裡疾的肩頭,朝著夕陽的反方向揚長而去,風中傳來他的歌聲:「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

  樗裡疾看著天邊,嘴唇顫動,喃喃道:「大禍就在眼前……」他看向天邊夕陽,映得雲團如同火燒一般,豔麗中帶著一絲不祥,心頭一股陰雲升騰。

  羋姝見逐了張儀,忙寫了信去楚國,又將近年來自己在後宮諸事都說了一番。楚威後接了信,悲喜交加,掩面嗚咽。侍女珊瑚見狀,忙安慰道:「威後,八公主在秦國已經成為母后,尊榮無比,威後當歡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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