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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秦王駟笑著踹他:「胡說,你在寡人面前滾泥撒潑哭鬧,寡人都見過,如今倒來與寡人裝蒜。」

  魏冉撓頭,嘿嘿傻笑。當日羋月被義渠人抓走,秦王駟到驛館去看羋姝,魏冉知道是大王,如獲救命稻草,哭著喊著撒潑打滾求他去「救姐姐」,如今聽他提起舊事,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秦王駟便笑道:「函谷關初露頭角,攻打燕國身先士卒,此番入蜀,又立大功。如今這酒,便是獎賞你的。」

  魏冉便放心了,安坐在那兒,由著侍人們一壇壇酒捧上來,不多時,便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他這時候還有一點清明,自知再喝下去,非要出醜不可,當下死命推了,說是「實在不能喝了」。

  秦王駟見他滿臉通紅,舉手投足都已經不穩,連舌頭也有些大了,知道他亦是夠了,當下便允了。他一揮手,就令歌舞退下,又叫侍人用熱巾子給他淨面。

  魏冉原來還提著神怕出錯,見酒宴已撤,心裡一松,再用熱巾子一焐,酒意就上來了,腦子裡也迷糊起來。

  秦王駟見他半醉半醒,便與他閒話:「你立了軍功,想要些什麼東西?美人、財物,還是寶劍名馬?」

  魏冉便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一事來,抬頭看著秦王駟,笑著說:「臣都不要,臣只要……呃……臣不為自己求,臣想為阿姊和……和子稷求。」

  秦王駟笑容變淡,卻仍笑道:「果然如此,寡人就知道你們姊弟情深。」

  魏冉只道是在誇他,勉強撐著幾案起來,向著秦王駟跪下,道:「聽說大王近來要分封諸公子。臣想請求,把臣指派到公子稷的封地上去。」

  秦王駟「哦」了一聲,笑道:「此事,你想了很久吧?」

  魏冉實誠地點頭:「臣在沙場浴血,一是為報大王知遇之恩,二是為了照顧好阿姊和她的孩子。」

  秦王駟微微點頭:「哦,怪不得你如此拼命。」

  魏冉喝得有些高了,只道他這是贊話,松了一口氣,索性一屁股跪坐下來,憨笑道:「我原來還以為,可以用軍功求一塊封地,將來把阿姊和外甥接出來……」

  秦王駟臉色頓時變了。這個傻孩子是不會講假話的,他若是一直有此念頭,這念頭必是別人灌輸與他的。

  原來,原來她一直都不曾安心于這宮中,不曾將寡人視為終生的倚仗啊。

  他袖中拳頭握緊,臉色沉了下去,室內一片沉寂,沉寂到連醉了的魏冉都抬起頭來,有些惶惑地搖頭張望著。

  秦王駟站起來,拍了拍魏冉,道:「傻小子,放心睡吧。」

  說著,他就要走出去,不想一邁步,袍子下角卻被魏冉拉住。魏冉半醉半醒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本能地覺得自己剛才似乎說錯話了,惶惑地抬頭看著秦王駟:「大王,臣說錯話了嗎?」

  秦王駟低頭看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心裡一軟,俯身拍了拍他的肩頭,柔聲道:「你沒說錯話。傻孩子,季羋是我的愛妃,子稷是我的愛子,他們的將來寡人早有安排。你放心,斷斷委屈不了你阿姊。」

  魏冉終於聽明白了,高興地問:「真的?」

  秦王駟輕聲問:「求封地的事,是你自己想的,還是你阿姊跟你說的?」

  魏冉張嘴想說,忽然間有一絲清醒,舌頭打結地說:「是……是臣自己想的。」

  秦王駟看著魏冉,微微一笑:「當日寡人並不因為對你阿姊的寵愛而對你格外升賞,今天寡人也不會把你的功勞給別人用,寡人從來都是賞罰分明。你放心,你的軍功,一分不少。」

  魏冉連著聽了兩句「你放心」,頓時覺得心頭一松,手一放,便趴在地上,徹底昏睡了過去。

  月光如水,灑落一地、一身。

  月光下,秦王駟慢慢地走在宮道上。

  繆監低聲向秦王駟回稟:「老奴打聽到,正是羋八子向王后獻策,分封諸公子的。」

  秦王駟點點頭:「寡人亦猜是她。」

  繆監不敢再說。

  秦王駟慢慢走著,一路走到常寧殿。

  此時夜已經深了,正門已閉。秦王駟看了繆監一眼,繆監知其意,便叫繆乙悄悄地叩開側門。開門的侍女見是秦王駟來了,嚇得跪倒在地,方要張口,便被秦王駟阻止。

  繆監低聲問那侍女:「羋八子可睡下了?」

  那侍女道:「羋八子去哄公子稷睡覺了。」

  秦王駟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便不要聲張了,免得驚動子稷,又賴著不肯睡覺。」

  侍女會意,低頭暗笑,便迎了秦王駟等人進去。

  秦王駟便脫了鞋履,沿著走廊,悄悄走到嬴稷房間門邊欲看他一眼,不想裡頭嬴稷還沒有睡覺,正與羋月說話。

  秦王駟待要叫喚,聽得裡頭說話,不禁駐足細聽。

  卻聽得羋月道:「子稷,蜀國便在我們咸陽的南邊,旁邊原來是巴國,不過現在已經改為我們秦國的巴郡了,它的北邊是我們秦國,東南方向是楚國,東北方向便是魏國……」

  又聽得嬴稷稚嫩的童音問道:「母親,為什麼這幾天您要我學習蜀國的事情啊?」

  就聽得羋月聲音有些低沉,道:「因為,母親要你安全。子稷,有時候,有些人不會管你是否還是個孩子的……」

  嬴稷有些睡意蒙矓,羋月說話又太低聲,他不由得問:「母親,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羋月低聲道:「子稷,如果有一天,你要離開母親,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你答應母親,你會一直很勇敢很勇敢的,能嗎?」

  就聽得嬴稷應道:「我能,我可已經是男子漢了。」

  又聽得羋月哄了幾句,輕輕哼著童謠,過了一會兒,便再無聲息。

  羋月見嬴稷睡了,便吩咐傅姆幾句,站起來走了出去。

  侍女掀起簾子來,羋月一抬頭,嚇得腿一軟,連忙扶住廊柱,勉強站住。好在屋中偏暗,倒也未曾被人察覺。

  卻原來秦王駟正站在門外,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半邊雪白,半邊卻在陰影裡頭。

  秦王駟抬手,阻止羋月說話,低聲道:「子稷睡了,休要驚動他。」

  羋月不敢開口,默不作聲地出去,兩人靜靜地沿著廊下走著。

  秦王駟說:「寡人好久沒跟你下棋了,去下盤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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