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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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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笑道:「人情冷暖,這也是常有的事。臣妾到今天這把年紀,已經不在乎了。」她言語之間,透著淡淡的無謂,解釋道:「臣妾並不是訴苦,也不希望大王為此問責。其實,臣妾長日無聊,也能借此走動走動,聊度時光罷了。」 秦王駟聽了她這話有些意外,面上卻是欣慰:「哦,難得你看得開,這倒是好事。」 魏夫人看了秦王駟一眼,忽然笑得雲淡風輕,做出一副萬事看穿的樣子:「臣妾一直很愚鈍,到今天才有些領悟。倒不及季羋妹妹,早早就能看開。」 秦王駟忽然失笑,她果然是有意圖:「哦,季羋?你說羋八子?」 魏夫人亦知秦王駟是怎麼想她的,他想她必會想盡辦法,以哀求、以詭計,要讓子華留在咸陽,或者是揭穿某個王后的陰謀之類的吧。可是大王,你瞭解我,卻不知道,我也同樣瞭解你啊。而且,我比你更瞭解羋八子。 想到這裡,她心中微酸,強抑下情緒,才笑道:「是,是羋八子,她早就跟臣妾說,後宮之爭她是看不上的。宮中是一片困死人的地方,若能夠展翅高飛,遠離宮廷,才是她的理想。這話臣妾以前不懂,現在倒懂了。」 秦王駟「哦」了一聲:「是嗎?你懂得了什麼?難道你也會懂這樣的心態?」 魏夫人鄭重朝著秦王駟行了一禮,道:「聽說大王要提前分封諸公子,臣妾倒有一個請求。」 秦王駟謹慎地看著魏夫人,徐徐道:「哦,什麼請求?」 魏夫人垂首道:「臣妾如今在宮中也已經心如死灰,若是大王分給子華一塊封地,臣妾想請求跟著子華去封地,不知大王可否允准?」 秦王駟聽到此言,眯了一下眼睛,觀察著魏夫人的神情。 魏夫人低下頭,額頭冷汗滲出。她終究是有些心虛,偷偷看了秦王駟一眼,卻看到他的目光如同刀鋒。她承受不住秦王駟目光的威力,跪了下來。 過了好半晌,她只看著地上秦王駟的赤舄,卻不敢抬頭,生恐一抬頭,教秦王駟看出了她的目的來。過了半晌,才聽得秦王駟淡淡地道:「待寡人百年之後,你自然可以跟著子華去封地受他奉養。」 魏夫人心頭大石落地,伏地道:「妾惶恐。」她伏在地上,看著秦王駟的赤舄移動,轉身遠去。 魏夫人拭了一把冷汗,長長地籲了口氣。看著秦王駟遠去的背影,她的嘴角一點點、一點點翹了上去,最終,露出勝利的笑容。 夕陽西下,映著滿園秋花,金燦燦的一片,十分豔麗。 她素來愛春花之燦爛,如今看來,秋花卻有經霜之美啊! 秦王駟自菊園回來,不動聲色地回了宣室殿,依舊如往日一般展開簡牘,看臣下的奏報。只是越看,他越覺得心浮氣躁。他往日處理公文是極敏捷的,今日卻心神不定,腦子裡老是有一點雜亂的思緒跳動著。他索性放下竹簡,站起來在廊下慢慢踱步。 繆監如往常一般,跟在秦王駟的身後,距離三尺。 風吹著廊下的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秦王駟眯著眼睛,看著遠方。宣室殿是極高的,從殿后望去,整個後宮他都一覽無餘。 魏夫人的話,他一個字也不相信。羋八子如何會同魏夫人說心裡話?魏夫人是到死都不會放棄爭權奪利的人,怎麼可能淡泊自退?他太瞭解魏琰,她這一輩子,就只會爭、爭、爭。爭得頭破血流,爭得一敗塗地,猶不肯罷了爭心。她亦知道,自己不會相信她會息了爭心。她同自己講這番話,絕不是為了表白自己,而是為了把羋八子的用心告訴他。 那麼…… 秦王駟忽然站住,轉身問繆監:「連魏氏都曉得想方設法來向寡人求情,那麼羋八子為什麼沒有來向寡人求情呢,難道她不怕寡人將子稷也分封出去?難道這易儲傳言甚囂塵上,她就真的不曾有企圖嗎?」 繆監輕聲提醒道:「大王曾答應過羋八子,若得巴蜀之地,會允她一個請求。」 秦王駟哈哈一笑:「不錯,不錯,所以她這般鎮定,不愧是……」他笑到一半,忽然停住,內心卻有些驚疑不定,轉身重新朝著來路走了幾步,又停住,問繆監:「你說羋八子是會向寡人請求,將子稷留下來嗎?」 繆監一怔,恭恭敬敬道:「大王聖明,老奴……委實猜不出來。」 秦王駟定定地看了繆監一眼,忽然道:「你現在就去查一查,向王后獻計,讓她向寡人上書的人是誰……」繆監忙應了一聲,正要退下,卻聽見秦王駟在他退下的時候,忽然又輕飄飄地說了幾個字。他心頭劇震,再不敢看秦王駟一眼,連忙退下。 一直退到殿外,圍牆擋住了裡面的視線,繆監方才舉袖,擦去額頭的汗珠。 秦王駟最後說的六個字是:「是不是羋八子!」 過了數日,樗裡疾入見,呈上地圖和竹簡,向秦王駟稟報:「大王,諸公子的分封之地,臣弟初步擬了這個方案,還請大王示下。」 秦王駟接過來,看了一下,笑問:「嗯,為何只有名冊和封地之疆域,卻沒有擬定誰分封哪裡?」 樗裡疾忙道:「此乃君王之權,臣不敢擅專。臣只能依諸公子的人數,列出秦國還未分封的地塊,請大王定奪。」 秦王駟點了點頭,笑道:「是了,近日寡人諸子,恐怕免不了上門騷擾你吧。」他知道,樗裡疾主管分封之事,他那一堆兒子中不管是對王位有企圖的,還是沒企圖的,都會輪番派人去找樗裡疾,或詢問,或請托。眼見著樗裡疾整個人都似瘦了幾斤,他忙安慰道:「寡人知道你的為難之處,就不勉強你了。這眾口難調啊,連寡人都一時難以決斷。」 樗裡疾拭汗,卻笑道:「臣不敢,雖然有些爭議,但終究只是口舌之爭,爭多爭少而已。皆是太平之爭,倒是好事。」 見他說得詼諧,秦王駟哈哈一笑:「不錯不錯,太平之爭,確是好事。」 當下兩人攤開地圖。這圖是樗裡疾用這段時間重新制就的,上面皆是一塊塊目前還未劃出去的封地,秦王駟便指著幾處道:「嗯,這塊地處於魏趙之間,可以給子華;嗯,這塊地,給子封;這裡,給子惲……」 樗裡疾在一邊,拿著竹簡記錄秦王駟說的話。 秦王駟的手劃到一處新地,停住道:「巴蜀乃新征服之地,雖然地域廣大,卻是崇山峻嶺,險惡難治,不能不派封君管理。樗裡子,依你之見,應該讓何人前去?」 樗裡疾看了一眼,便道:「臣建議,封公子稷前去為好。」 秦王駟一怔,看了樗裡疾一眼,慢慢地道:「哦,巴蜀難治,寡人以為你會建議派年長的公子前去呢。」 樗裡疾正低頭記著,一時未看到他臉上表情,待抬起頭來,見秦王駟已經表情無異,當下也不在意,只道:「臣以為,巴蜀情況複雜,縱然是年長的公子也未必能夠處置得好。公子稷雖然年幼,但這次領兵入巴蜀的主將司馬錯、監軍張儀皆與他的舅父魏冉交好。再加上巴蜀連接楚國,其母為楚人,其另一母舅為楚公子戎,這重關係,正可于公子稷有所裨益。所以臣認為公子稷正是最適合的人選。」 秦王駟看著樗裡疾,心中暗歎。自己這個弟弟雖然聰明,但心性耿直,料來奉了自己旨意之後,便不會再受諸公子言語之影響。他能說出這般話來,想來有人早就對他灌輸過這套理論了吧。 這個人,是張儀,是司馬錯,還是魏冉? 樗裡疾卻感覺到一絲異樣,忽然省悟,忙賠罪道:「臣弟僭越了。」 秦王駟反而笑了:「你我兄弟,彼此信任,正當直言無忌。若你也如此拘束,寡人還能聽到何人真言?況且,你是他們的叔叔,評議他們,理所當然。」又道:「繼續吧,你看子池封在何處為好?」 樗裡疾松了口氣,當下便又一一指點,又說了數子,秦王駟才道:「今日就先到這兒吧。把這幾個名字和封地暫時封存于金匱之中,等議完一起頒旨吧。」 樗裡疾應了聲「是」,便依言將竹簡放入金匱,繆監鎖上,封好,放置歸檔,樗裡疾這才退了出去。 秦王駟又繼續批閱簡牘。直至黃昏,他才如往日一般站起來走了出去。繆監服侍他穿上鞋子,秦王駟慢慢走著。這個時候,他是不要坐步輦的。伏案一天了,正是要走動走動,才好調整身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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