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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四


  所謂大父,便是指秦王駟的祖父秦獻公,名連,原是秦靈公之子,自幼便被立為太子。年紀未滿十歲,便遇上秦靈公駕崩,因為年幼不能掌權,結果被其叔祖父悼子奪得君位,是為秦簡公。當時還在童年的獻公逃到魏國,開始了長達二十九年的流亡生涯。後來秦簡公死,傳位於其子秦惠公,秦惠公又死,其子出子繼位,亦是年紀幼小不能掌國,秦獻公才在魏國的幫助下奪回王位。

  秦獻公是個極英明的君王,在位期間廢殉葬,興兵事,甚至開始東進圖謀出函谷關,欲與天下群雄爭勝。可他在外流亡時間太長,即位時已經年紀老大,未能完成這樣的雄圖霸業,便抱憾而亡。

  這一段歷史,為人子孫,豈有不知之理?樗裡疾聽到秦王駟提起獻公時,便已經避往一邊,掩面而泣:「大父——」

  秦王駟長歎一聲:「我若不是早早被立為太子,就不會被身邊的人推出來,作為對商君之政的反對者,逼得君父在儲君和重臣之間作選擇。最後我成了被捨棄的人,而商君卻也因此走向了必死之途。大父若不是早早被立為太子,哪怕是被簡公奪了王位,也不至於被逼流亡異國,整整二十九年……」

  樗裡疾已經明白了秦王駟的意思,不禁羞愧,拱手肅然道:「臣,慚愧!」

  秦王駟站了起來,慢慢地在殿上來回踱步:「太子之位,從來都是別人的靶子。大爭之世,為了家國的存亡,有時候不管對內對外,都是殘酷的搏殺。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太子之位太早確立,就等於是在國中又立一主,而容易讓心懷異見者聚集到另一面旗幟的下麵……」

  樗裡疾點頭:「大王不立太子,是不想國有二主,也是不想心懷異見者,以自己的私心來左右和操縱太子,甚至逼得大王與太子對決。」

  秦王駟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樗裡疾,道:「公子蕩乃是嫡長子,寡人的確更多屬意於他。然秦國雖有爭霸列國之心,無奈底子太過單薄,終寡人之世,只能休養生息,調理內政。故而寡人自修魚之戰後,一直奔波各地,親自視察各郡縣的新政推行得如何,以及邊疆的守衛和戎狄各族的馴服情況。所以公子蕩只能交給你,讓他熟悉軍務,將來為我大秦征戰沙場,以武揚威。」

  樗裡疾遜謝道:「臣惶恐。」他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秦王駟的意思,「大王英明,公子蕩好武,力能舉鼎,能夠招攬列國武士于麾下,幾次隨臣征戰沙場,確有萬夫不當之勇,將來必能完成大王夙願,為大秦征伐列國。」

  秦王駟微笑,坐了下來,輕敲著小幾道:「蕩者,蕩平列國也。」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數十年來的默契,已經不必再說了。

  當下又煮了荼來,樗裡疾笑道:「臣弟雖不喜這苦荼滋味,但在大王這裡喝慣了,有時候不喝亦覺不慣,因此在府中也備上了此物。」

  秦王駟也歎道:「此物雖好,但卻太過澀口,寡人諸子,皆不愛此,唯有子稷跟著他的母親喝上幾口,卻須得配以其他果子佐物才是。」

  樗裡疾心中一動,見秦王駟情緒甚好,又打著哈哈試探:「人說大王寵愛公子稷,想來也是因為幼子不必身負家國重任,所以寵愛些也無妨是吧?」

  聽樗裡疾提到此事,秦王駟也面露微笑道:「子稷天真活潑,甚能解頤。寡人政務繁忙之余,逗弄小兒郎,也是消乏舒心。」

  樗裡疾也笑了,又道:「想來羋八子,也是解語花了。」

  秦王駟卻沉默了下來,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並在尋找原因:「羋八子……省心。」

  樗裡疾道:「省心?」

  秦王駟道:「你可記得,以前寡人出巡的時候,每次都會帶不同的妃嬪?」

  樗裡疾道:「而這幾年,大王卻只帶著羋八子,從未換人。」

  樗裡疾籲了一口氣道:「大家還猜測,是大王欲專寵一人呢。」

  秦王駟失笑道:「寡人身為君王,用得著把心思花在這種地方嗎?羋八子……她跟別人不一樣。那次隨寡人出行,手臂受了傷也一聲不吭。她是個不嬌慣的人,不管走到哪兒,遇見什麼情況,她都不是拖累。帶著她,寡人省心,也習慣了。」

  樗裡疾點頭道:「如此,臣就放心了。」

  秦王駟道:「你原來擔心什麼?寡人豈是因專寵婦人而亂了朝綱的人?」

  樗裡疾笑道:「臣追隨大王多年,豈有不知大王為人的。」

  兩人之間疑惑雖解,但其他的人,卻不是這麼想的。

  秦王駟自巡幸歸來之後,便常召諸公子問話,對公子蕩更是嚴厲萬分,處處挑剔。公子蕩在他面前,真是動輒得咎。

  但秦王駟對年幼的諸公子卻和顏悅色,大有放縱寵溺之意。尤其是母親得寵的公子稷,與他相處的時間最多,所以不免形成了「公子蕩不得寵」的流言。

  羋月聽了,不免心憂,這日趁著秦王駟到常寧殿來的機會,藉故問起此事來:「子稷對我說,大王近日對他稱讚有加,他十分歡喜呢。」

  秦王駟嗯了一聲:「子稷越來越聰明,他像我,也像你。」

  羋月一怔,只覺得這話有些危險,便笑道:「諸公子皆是聰明之輩,他們都是大王的兒子,大王也當多誇獎他們才是。」

  秦王駟輕哼一聲:「聰明!哼,有些人,簡直是朽木!」

  羋月心裡一緊。秦王駟剛好在昨日罵過公子蕩是「朽木」。她勉強一笑,道:「大王是愛之愈重,盼之愈切。只是孩子還小,便是看在王後面上,也要多寬容些。」

  秦王駟冷笑一聲:「還小?寡人在這個時候,已經能獨自出征了。溺子等於害子。王后再寵溺下去,寡人如何能夠將這江山交與他?」

  羋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秦王駟:「大王的意思是……」

  秦王駟看著羋月,忽然一笑:「你說,寡人是什麼意思呢?」

  羋月的心頭狂跳,後宮每一個女人,都曾有過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大位的夢想。可是,她就算想過,這念頭也是一掠而過,用理智把它壓下來,因為畢竟前面的阻礙是那麼強大。她只願子稷能夠得到一方足以施展才華的封地,然後對外開疆拓土,成為一個足夠強大的封臣領主。可是,眼前的秦王駟是什麼意思?她跟在他身邊多年,他眼神中的含意,她是不會看錯的。她顫聲道:「大王可知道,過多的偏愛,會讓子稷置身於危險之地。」

  秦王駟自負地說:「他是寡人的兒子,嬴氏子孫從來不懼任何危險。」

  羋月低聲道:「可他面對的是自己人,是宗法,是規矩。」

  秦王駟卻直視著她,道:「你是子稷的母親,你也認為子稷應該一輩子低頭藏拙?」

  羋月道:「他還是個孩子。」

  秦王駟冷笑一聲:「寡人的兒子,隨時都要結束童年……依寡人看,子稷,應該更快地成長起來。」

  羋月震驚地看著秦王駟,久久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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