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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秦王駟一皺眉頭道:「你可知你中毒以後,太醫說三日之內找不到對症的藥,就會毒發身亡。可王后在你中毒以後,就趕緊吃瞭解毒藥,卻忍心扣著解毒藥,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羋月淡淡一笑道:「大王,一事且歸一事,我就事論事。她有殺我之心,那是她的事。我不能落井下石,指黑說黃,明知其冤,卻因為私人恩怨而竊喜,那不是我做人的原則。荊山蛇、雲夢環蛇、雙頭蛇乃是楚國最毒的三種蛇,楚宮中便藏有這三種蛇的蛇毒,而宮中秘制的解毒藥龍回丹,也是針對這三種蛇毒提煉的。我當日一中毒,便去吮吸手指中的毒血,拖延毒發,正是因為當日在楚宮聽說過毒針害人的舊事。楚宮既有此舊事,威後為她備下此等防範之藥也是理所應當。所以王后手中雖有能解此毒的藥,卻未必就是下毒之人。」

  秦王駟聽了不禁駭然:「此事駭人聽聞,不想楚宮竟有此舊事!」說到這裡,他頓時又想到:「王后有解藥,那必然就有毒藥,此番就算不是她下手,可她居然留著這種害人之物,又是什麼心腸?哼,這次之事,哪怕與她無關,寡人也必要將她身邊這種陰私鬼祟的東西統統銷毀。否則的話,宮中豈有寧日!」

  羋月靜靜聽他發作完了,才又歎道:「王后雖然未必是下毒之人,但下毒的,卻必是楚國之人。」

  秦王駟眼神一凜:「你看出是什麼人了?」

  羋月想了想,慢慢地說:「我後來又將那和氏璧拿回細看,發現不但玉質精美,而且花紋製作極為相似,簡直能以假亂真。若非我自幼枕著和氏璧入睡,對那種手感太過熟悉,換作普通人,還真是無法分辨。所以臣妾斗膽猜想,讓人製作此物的人,一定持有過和氏璧。」

  「持有過和氏璧?」秦王駟皺眉,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楚威後。

  卻聽得羋月繼續道:「在臣妾的記憶中,持有過和氏璧的人,除臣妾外,就是楚威後、楚王和令尹昭陽。威後和楚王,與王后乃是至親,豈會不顧王后的安危?萬一王后也去沾手這假和氏璧呢?而且,他們與張儀也實無仇隙。與張儀有仇,又在乎王后和秦宮其他人死活的,就只有令尹昭陽。」

  秦王駟沉吟:「昭陽?」他對列國宰執之人,自然是極有研究的,當下便想著昭陽的所有資料。

  羋月卻又搖了搖頭,有些遲疑道:「五國兵馬齊聚函谷關下,必不能持久。歷來列國合兵攻擊,不是成功便是失敗。若是失敗,則多半敗在人心不齊上。而人心再不齊,總也得要有一個源頭,或是瑣事衝突,或是策士遊說……所以,秦有張儀,便是這五國合縱的大敵,自然要先除去他。昭陽雖老成謀國,但性子剛愎,不擅用此等心計。當此五國兵臨城下之際,必是有人忌憚張儀之才,行此誣陷之計,而借昭陽之手實施。這樣的連環計環環相扣,那昭陽背後之人,其智當不下於張儀!」

  秦王駟眉頭一挑,已經想到一人:「公孫衍!」

  羋月詫異地道:「公孫衍?是那位前不久剛逃離秦國的大良造?」她在楚國還能夠和屈原、黃歇等縱談政事,但到了秦國之後,絕大部分時間只能困于宮中。她偶爾也去四方館聽策士辯論,但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的辯論,也以縱論列國形勢的居多,而討論秦國重臣為人手段,卻是各人私底下的事了。

  就算她有時能見著張儀,但張儀看不上公孫衍,說起來貶低居多。因此她對此人不甚瞭解,唯一一次見面,便是那次在大街上匆匆一會。

  秦王駟道:「不錯,公孫衍與張儀更有深仇。昭陽不過是誤會張儀盜了和氏璧,但公孫衍卻因為張儀的到來失去我的倚重,不得不離開咸陽。公孫衍為人心高氣傲,我不能用他,他就要我後悔失去他這個國士,所以才會集結五國之軍,兵臨城下,讓天下人知道他公孫衍的本事,我秦國不能用他,乃我秦國不識珍寶。」

  羋月道:「原來如此。那大王將如何處置?」

  秦王駟頭疼地說:「寡人本擬讓張儀去遊說分化諸侯,可是張儀卻……」

  羋月道:「大王,既知張儀是冤枉的,就更應該反其道而行,重用張儀,遊說分化諸侯,消弭兵災,讓敵人的陰謀不能得逞。」

  秦王駟道:「士可殺不可辱。寡人不能視洶洶物議為無物,只得罷張儀之相位,又將其禁於相府之中。寡人擔心,張儀會因此而負氣抗旨,不願為寡人效命。」事實上,他也不好意思再當面令張儀去辦這件事。

  羋月點頭道:「臣妾明白。人以國士相待,我以國士報之。公孫衍太過熟悉大王,也太過瞭解張儀,才會設下這麼一個局。臣妾以為,對於張儀來說,請將不如激將。」

  秦王駟眉頭一挑,心中有些明白,微笑:「激將?」

  羋月道:「公孫衍如此與秦國糾纏不休,皆因好勝之心。而張儀無端受此誣陷,必會有報復之心。若能激起張儀的報復之心,何愁此事不成?他留在秦國為秦效力,將公孫衍辛苦集結的五國聯軍化為一盤散沙,正好大大地出一口惡氣。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的與公孫衍一決高下的機會嗎?」

  秦王駟拊掌大笑:「善,大善!既如此,寡人就派你去說服張儀。」

  羋月指向自己:「我?」

  秦王駟道:「這世間還有比你更熟悉張儀,更能說服張儀的人嗎?」

  羋月也笑了,向秦王駟行禮道:「臣妾遵旨。」

  過了幾日,羋月便驅車去了張儀府。張儀府外面還是守衛森嚴,羋月便叫繆辛把秦王駟的銅符給了那衛士長,令他們都撤了,再由女蘿攙扶著,走進張儀府中。她駐足看了看,讓人去采了一大把菊花來,這才進了張儀書房。

  一推開房門,便覺得一股污濁之氣撲面而來。羋月不禁退後兩步,拿扇子扇了兩下,令侍女們去把門窗都打開,自己拿起花聞了幾下,這才稍稍好過些。

  仔細看去,見書房中竹簡丟了一地,正中地面上攤開一張大地圖,旁邊還有一些羊皮小地圖。張儀伏在地圖上,似乎疲憊之至,正在打瞌睡。旁邊丟著一個食盤,上面還留著殘羹冷炙,又倒著幾個酒器,另一邊則是一個枕頭、一條被子,顯見張儀這幾日食宿皆在這裡。

  開窗之聲驚動了張儀。他渾渾噩噩地擦擦眼睛,再抬起脖子,便見一雙穿著白襪的腳走到眼前,往上,是白絹裙邊,再上,是紋飾繁麗的紫色曲裾,再往上,是玉組佩、腰帶,再往上,是一大簇黃紫相雜的菊花。

  菊花被捧到了張儀面前,張儀呆滯地看著,好一會兒,才張口說話。

  自被軟禁以來,他便一直在書房看地圖。不能接到軍情奏報,他便用自己的方式類比軍情。這十幾天來,他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向來俐落的口齒也有些不便,驟然開口,說起話來也一頓一頓的:「這……是……什麼?」

  羋月道:「花。」

  張儀的語速慢慢恢復正常,但腦子依舊有些呆滯:「你拿花給我做什麼?」

  羋月皺了皺鼻子,嫌棄地道:「熏屋子,你這屋子每次進來都氣味難聞。」說著,轉身把花順手插在幾案上一個青銅方尊裡,指著最裡面的窗子道:「將那兩扇也打開。」

  張儀反應慢了一拍,這時候才跟上叫道:「哎哎,那是盛酒的……」

  羋月踢開竹簡,清出一小塊空地,坐下來道:「放心,接下來你都不會有空喝酒了。」

  張儀搔了搔頭,也坐正了。這時候他的神志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瞪著羋月問:「什麼意思?」

  羋月卻不回答,只皺皺鼻子,嫌棄道:「哎,這氣味……我說你多久沒開窗子沒出門了,這氣味……從前你只有一個小童僕倒也罷了,難道你做了國相,也沒有人送美姬給你服侍嗎?怎麼把這屋子住成了野人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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