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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張儀反問:「以庸公子之見,當是誰人所為?」

  庸芮知道自己的思維只在常理之內,而張儀的思維,卻常在常理之外。若要得張儀之智,自己亦當先說出猜想來,當下微一沉吟:「都有可能,都有破綻。若是魏氏所為,便是欲借此挑撥起王后和羋八子之爭,甚至除去對手。王后一死,公子蕩難保,而魏夫人就有可能推公子華上位。」

  張儀撫須,微笑不語。

  庸芮見狀,又微一沉吟,說道:「若是王后所為,便是故意引魏氏入圈套,一舉除去羋八子和魏夫人,一箭雙雕。」

  張儀微笑,卻問:「那這毒呢?」

  庸芮一時語塞,想了想:「若從毒來論,只有王后有此毒,其他人也無此條件。這樣算來,便是王后所為了?」再看張儀神情,卻頗有一些不以為然,轉口又道,「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魏夫人知道王后有此種毒物,盜取此毒,借此陷害。但……魏夫人如何能夠得知此事,又如何能得到此毒?依在下看,可能性不大。」說到最後,又搖搖頭,自己也有些不能確定了。

  張儀又問:「還有呢?」

  庸芮一怔,將自己方才的話細想了想,看還有什麼遺漏之處,但覺得再說,亦脫不出這幾種可能,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張儀笑著喝了一口茶。這苦荼的味道,他原來並不喜愛,可是自那日在楚國與秦王共飲之後,他亦漸漸喜歡上了這種初喝時又苦又澀,品得久了卻有一絲回甘的飲品。他喝了幾口,才放下茶盞,輕敲幾案,緩緩地道:「如果有第三個人呢?」

  庸芮一怔:「第三個人?」

  張儀慢條斯理地又品了一口茶,才道:「我總疑心,王后沒有這樣縝密的心計,而魏氏的勢力在公孫衍的時候被連根拔起,哪裡又能布得下這麼大的局?」

  庸芮聽了張儀之言,也陷入了沉思。他坐在那兒,沉默半晌,忽然猛地一擊案:「我想起來了。」

  張儀正一口茶飲入,被他一嚇,茶水自鼻孔噴出,嗆了半日,才問道:「你想起什麼來了?」

  庸芮連忙一邊道歉,一邊道:「那個范賈……我來之前,於街市上見著那范賈被人押送而過,當時只覺得眼熟。你方才說,是否有第三個人,我想著與此事相干之人,卻忽然想起……上個月,我曾經在遊士館舍見到過一人,長得頗似那個范賈。他當時正與人私下見面,態度還甚是恭敬,不曉得此人有無嫌疑?」

  張儀眼睛一亮,拉住了他叫道:「你如何現在才說?」

  庸芮苦笑搖頭:「我那些日子心不在焉,所以根本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他將信將疑,「那人當真可疑?」

  張儀道:「總是一條線索,值得一探。」

  庸芮跳了起來:「我這便去。」

  張儀忙叫住他:「且慢,你怎可自己這樣便去?待我撥一隊人馬與你同去!」

  且不說庸芮領兵而去,卻說那遊士館舍,本就是列國游士所居,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庸芮到了那裡,尋遍所有地方,卻找不到那日所見之人。他不肯死心,當下便召來管理館舍的中丞,對著人一個個點去。

  那中丞見他如此細究,便搬了名冊出來。秦法素來嚴密,那些遊士入館便要登記,中丞便據此名冊發放供養之米糧,若要離開,也要去中丞處登記,換取過關的符節。

  他們查看了這一月之內離開館舍的名單,發現一名魏國士人中行期甚是可疑,當下便由張儀稟了秦王駟,滿城圍捕。

  如此幾番搜捕,直將咸陽城弄得人心惶惶。原來因為五國聯軍圍城而躲入咸陽城的一些巨族大戶,也嚇得要遷出去。

  樗裡疾見此情景,忙進宮去勸秦王駟。正勸著,便得到稟報,說是庸芮已經抓到了中行期。秦王駟大喜,當即派甘茂去審問,不料這回卻審出一個了不得的結果來。

  秦王駟得了稟報,驚詫不已,立刻召來樗裡疾,將供詞給他看。樗裡疾見了以後,也甚是驚駭。兩人面面相覷。良久,樗裡疾才道:「既有此供詞,大王少不得也要召他面詢了。」

  秦王駟沉默片刻,還是點頭道:「召張儀入宮。」

  §第六十五章 真與偽

  次日,張儀奉召入宮。

  張儀只道是自己指點相助庸芮有功,因而不以為意。他一進宣室殿,便見秦王駟和樗裡疾坐在上首,神情嚴肅。他心中疑惑,莫不是函谷關前軍情有變?

  行禮之後,君臣對坐,便聽得秦王駟開口道:「張子可知後宮和氏璧一案?」

  張儀點頭:「知道。」

  秦王駟問:「張子怎麼看?」

  張儀便將自己的分析說出:「臣以為,此事非一人所為。王后、魏夫人,甚至還有第三人、第四人,此事夾雜了他們每個人的私心和手段,才會如此複雜多變,而非一人起初所願。」

  秦王駟聽了此言,並不說話,只是看了樗裡疾一眼。

  樗裡疾接話道:「張子說得對。張子可知,昨日我們抓到一人,乃是范賈身後支使之人?」

  張儀點頭:「吾亦知之矣。庸芮公子曾與我說過,當日他見著范賈曾在遊士館舍,與另一人見面。怎麼,此人抓到了?」

  樗裡疾不由得與秦王駟交換了一個眼色,疑慮更甚,嘴上卻說:「正是,昨日庸芮抓獲此人,送至廷尉府,與那范賈對質,終於得知此人背後的操縱者……張子可要聽聽此人的供詞?」

  張儀隱隱感覺不妙,神情卻是不變,笑著拱手道:「臣恭聆。」

  樗裡疾向繆監示意道:「宣甘茂大夫。」

  過不多時,繆監便引著甘茂手捧竹簡走進來,行禮如儀。

  樗裡疾問道:「甘茂大夫,那犯人的口供,可是有了?」

  甘茂本是傲氣之人,但這些年來在秦國的位置始終不上不下,不免將原來的傲氣消磨了些,此時眉宇間的不馴之色已經減了許多,添了幾分沉穩。他聽了樗裡疾之言,便應道:「是。」當下呈上竹簡,跪坐在下首陳說案情:「此人姓中行,名期。乃先晉中行氏之後,居於魏國,與張子乃是同鄉……」

  張儀霍地直起身子,他感覺到一絲陰謀的味道,瞪大了眼睛看著甘茂。

  甘茂又繼續道:「他說,和氏璧乃是一月之前,張相交給他的……」

  張儀勃然大怒,長身而立:「胡說,我何來和氏璧?」

  甘茂表情嚴肅依舊,板板正正地道:「當日張相棄楚入秦,原因天下皆知,乃是因為楚國令尹昭陽丟失和氏璧,而張子是唯一的嫌疑人。」

  張儀提起舊事,便有些咬牙切齒:「昭陽老匹夫輕慢士子、草菅人命,他冤枉我,毒打刑求,可是我張儀清清白白,沒有拿就是沒有拿。」他轉向秦王駟,急道:「大王,臣當日與大王一起入秦,兩袖空空。臣有沒有和氏璧,大王當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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