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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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羋月想了一想,道:「想商君變法,原為獎勵軍功,禁止私鬥。可如今各封臣權力如故,真正因軍功而受勳者勢力薄弱,各封臣的封邑之間為了爭奪利益的私鬥仍然不絕。妾身心中疑惑,若是長此下去,商君之法最根本的實質只怕會無法推行。」 秦王駟微怔,看著羋月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他妻妾不少,能夠與他一起練兵一起習武者有,能夠與他一起賞花吟月者有,可是能夠與他談商君書的,卻是不曾有。 女人的天性,可以有才,可以有性子,可是卻當真沒有多長,喜歡論政。他長歎一聲:「你果然很聰明,一眼就看到了實質,一國之戰,需要各封臣出人出物,齊心協力作戰,戰後共用戰利品和土地戰俘。商君之法就是要讓國君以軍功為賞,讓這些聽從封疆之臣命令的將士們,聽從君王的號令,因為君王能夠給予他們的,比他們聽從封臣效命得到的更多。但是……」 羋月詫異道:「但是什麼?」 秦王駟道:「寡人問你,君何以為君?」 羋月一怔,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答道:「上天所授,血統所裔,封臣輔弼,將士效命……對嗎?」 秦王駟擺了擺手:「你可知周室開國有三千諸侯,如今只得十余國相爭霸業,那些被滅掉的數升諸侯,何曾不是上天所授、血統所裔?」 羋月怔了一怔,仔細想了一想,似有所悟:「是啊,莫說中原諸國,便是我楚國立國這數百年,也是滅國無數。」黃國、向國、莒國,甚至庸國,都是在漫漫歷史長河中消失了的諸侯啊。 秦王駟看著眼前的小女子,眼神有一絲玩味。他寵倖她、縱容她,只能算是自己政務繁忙之後的閒暇;帶著她去看商鞅墓、亦只能算得一時興起。但眼前的這個小女子,居然會因此,去看那普通女子難以理解的商君書,甚至她真的有所領悟,能夠把自己的疑惑和見解向他詢問。他忽然生了興趣,他想知道,對於王圖霸業,一個小女子能夠知道多少,理解多少,能夠走到哪一步去? 這是個很有趣的試驗,他想試試。魯人孔丘說「有教無類」,眼前的這個女子,如一顆未琢的美玉,他想親手去把她雕琢出來。他之前有過許多的女人,但每個女人不是太沒有自我的存在,就是太有自己的心思。而一個既聰明,又不會太有自己想法的小女子,最後能夠變成什麼樣的人呢? 想到這裡,他沉吟片刻,解釋道:「君之為君,關鍵不在於血統所裔,而在於封臣輔弼,將士效命。寡人為太子時,之所以反對商君之法,就是因為商君之法侵害封臣之權,稍有錯失,就會引起封臣們的反對,最終秦國將會如晉國一樣四分五裂。等寡人繼位為君,雖然殺商君以平眾怒,但坐上這個位置以後,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商君之法雖然傷封臣,但強君王,興國家。所以寡人殺其人而不廢其法,但商君之法畢竟已經傷到封臣之利,所以寡人繼位之始,國中封臣數次動亂,雖然都被壓下,但卻傷及了國家命脈。」 羋月詫異地道:「妾身聽糊塗了,依大王之意,變法是對國家有利,還是對國家有傷?」 秦王駟仰望青天,沉默片刻道:「各國行分封之法至今,到周幽王的時候,已經是害多於利了。但是卻沒有一個國家有辦法擺脫它,以至於爭戰不止,人人自危。不改分封之法,要麼如魯國等被滅亡的諸國一樣,雖然削弱了封臣,但卻壞了自身的實力,最終被別國所滅。要麼如晉國齊國一樣,雖然國勢強大,但是強大的卻是封臣的權勢,最終國家被封臣取代。分封之法,早已經走到了末路,只是列國不敢承認而已。」 羋月似有所悟:「似吳起在楚國變法,李悝在魏國變法,甚至如齊國的稷下學宮等,列國其實都在或多或少地實行變法,只是變法通常一世而斬,人亡政銷,無法再繼續下去而已。」 秦王駟點頭道:「所謂居其位,謀其政,實是不虛。寡人為太子,觀的是國內之勢。寡人為國君,觀的才是天下之事。列國變法,其實是挖掉自己身上的爛肉,切掉自己的殘肢,以求新生。但是誰能夠真正下定壯士斷腕的決心呢?列國撐不過來,最終變法失敗,而秦國撐過來了,卻也必定要面對元氣大傷一場。」 羋月聽得暗驚,細思卻是越想越是駭異,喃喃地道:「所謂大爭之世,虎視之境。若想自己不落入虎狼口中,就得將自己脫胎換骨,撕皮裂肉。想不讓別人對自己殘忍,唯有先殘忍地對待自己。能夠撐過對自己的斷腕割肉,世間還有何懼之事?所以秦是虎狼之秦,也是新生之國。」 秦王駟點頭,贊許地:「能與寡人共觀天下者,唯張儀與你季羋了。」 羋月聽到這個的評語,心潮澎湃,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歡喜,謙遜地道:「妾身只是旁觀者清。」 秦王駟嘿嘿一笑:「嘿嘿,旁觀者、旁觀者,天底下人人爭著入局爭勝負,又或者閉起眼睛縮進龜殼做尊王複禮的大頭夢,又能有幾個旁觀者?」 羋月想了想,又問:「大王看那張儀是入局者,還是旁觀者?」 秦王駟道:「他曾想作個旁觀者,最終卻被逼上做了一個入局者。」 羋月輕歎道:「是啊,張儀曾對妾身說,如果不是昭陽險些置他於死地,他還不至於入局。」 秦王駟點頭贊道:「當日我入楚,一是達成秦楚聯姻,第二便是這張儀入秦,老實說,此二事,不相上下。」 羋月點頭,若有所悟:「妾明白了,為什麼張儀能夠逼走公孫衍。那是因為,大秦已經不需要公孫衍的治國方式,而是需要張儀的策略了。」 秦王駟來了興趣:「你且說說看?」 羋月肯定地說:「張儀遊說分化諸侯有功,得封國相。而大秦借張儀恐嚇諸侯,休生養息。」 秦王駟忽然長歎一聲,羋月有些惴惴不安:「大王,妾說錯了嗎?」 秦王駟搖搖頭:「不,你說得很對」他長歎道:「變法,乃是逼不得已的自傷自殘,想要恢復如初,就得要有足夠的時候休生養息。但商君之法想要穩固,卻需要發動戰爭,獲得足夠的疆土和奴隸,才能兌現對將士軍功的賞賜。有了軍士的分權,才能消解分封之制。」 羋月心中暗歎,這實是一種悖逆的兩極。為了變法的成果,需要對外的作戰,而變法帶來的創傷,卻需要國內的穩定。所以雖然秦王駟殺商鞅而不廢變法,但是同舊族封臣們的對抗與妥協中,在國內的穩定需要中,商鞅變法最關鍵的軍功鼓勵,卻被遲遲不能閱現而推遲了。所以秦國才需要張儀,需要張儀在外交中以恐嚇換來利益,換來秦國的休生養息。 秦國所需要的,是時間,為了變法的真正推行,大秦必要再次展開對外作戰,但這個時間,卻起碼得再等上十幾年。 秦王駟雖鼓勵民間生育有賞,卻也得十幾年以後,這些初生的孩子才能成為新一代的戰士,那時候,或者是下一代的國君,才能夠實行開疆拓土,以戰養戰的國策。 羋月輕撫著自己的腹部,陷入沉思。 秦王駟從她身後摟住她,手覆在她的腹部,輕聲道:「給寡人生一個兒子,將來為我大秦征戰沙場吧。」 羋月嗔怪:「大王都已經有十幾個兒子了,還要兒子?」 秦王駟大笑:「兒子永遠不嫌多,越多越好。」他輕撫著羋月的腹部,道:「尤其是這個兒子,有一個聰明的母親,將來必然是我大秦最出色的公子。季羋,寡人喜歡你,因為你夠聰明,寡人跟你說什麼你都懂,而且你會自己再去找答案,再去學習。後宮的女子雖多,但是象這樣無處不合寡人心思的,卻只有你一個。」 羋月握著秦王駟的手,轉身面對秦王駟,笑吟吟地:「大王,天下男子雖多,但知我懂我,信我教我的男人,卻只有您一個。我但願這腹中的孩子,能有我夫君的一半,我就心滿意足了。」 秦王駟笑道:「一半怎麼夠,寡人的孩子,必要強爺勝祖,方能揚我大秦霸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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