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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羋月便以雅言詢問道:「敢問先生,此處可是庸氏藥房?」

  那中年人似是一怔,便遲疑地一字字拖長了回道:「老朽——正是——庸氏——藥房——管事——」羋月聽他說的似是雅言,但卻是口音極重腔調甚怪,須要仔細分辨才能夠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已經松了一口氣,若是再遇上一個講秦語的,她可真不知道怎麼是好了,當下忙令女蘿將竹簡遞與藥房管事,也不多話,只放緩了語速道:「請管事按方抓藥。」

  那管事便接過竹簡,仔細看了看,拿著竹簡與他藥櫃的藥一一核對著,羋月但聽他用秦語嘟噥著什麼,大約是核對藥名,不料他對了一會兒,又把竹簡還給女蘿,道:「女士,這藥不對,恕小人不能繼續抓藥了。」

  羋月本以為他去抓藥,已經松了一口氣,誰知他忽然又將竹簡還與自己,不禁急了:「你為何不給我抓藥?」

  那管事只搖頭道:「藥方不對。」

  羋月道:「是醫者開出來的藥方,如何不對?」

  那管事顯然只是粗通雅言,見狀也急了,更是說不清楚,但聽得他嘴裡咕嚕嚕先是一串秦語,又冒出了斷斷續續的秦腔雅言,最後竟是有近似襄城口音的楚語混夾,羋月聽來聽去,只聽出他在翻來覆去地解釋:「這藥不對,不能抓藥,會出問題的……」

  但仔細問時,兩人又是雞對鴨講,那管事抹了把汗,轉頭對一個小童咕嚕嚕地說了一串秦語,那小童便轉身站起來,跑向後堂了。

  羋月警惕地問:「你想幹什麼?」她在楚宮長大,雖然宮中諸人勾心鬥角不少,但在那些奴婢口中,宮外的世界則更沒有規則,各種詭異之事竟是不能言說的。

  如今見了這管事一邊說不能抓藥,一邊顯然是叫小童去後院叫什麼人來,腦海中宮人們各種對宮外的傳說便湧上心頭,不由得後悔自己這般獨自外出,實在是太過冒險。

  女蘿雖然完全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但羋月的神情卻是看得分明,不由地上前一步護主道:「你們想幹什麼?」

  羋月當即道:「女蘿,我們走。」

  說著就要帶著女蘿轉身離開。

  那管事只急得道:「等一等,等一等……」見羋月不理,就要邁出門去,只急得叫道:「公子,公子——」

  羋月正要出門,便聽得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道:「女士請停步。」

  那聲音說的是雅言,字正腔圓,完全似出自周畿之聲,羋月不由地住步,轉頭看去。

  但見那管事上前打起簾子,一個青衣士子風度翩翩地自內走出,見了羋月,便拱手一禮道:「女士勿怪,我家老僕是因不通方言,故而讓小豎叫我來與女士交涉。女士可是要抓藥嗎?」

  那管事聽了他的話,便連連點頭,似是松了一口氣,羋月也放下心來,連忙轉身行禮道:「是我錯怪先生了。先生擅雅言真是太好了,我這裡有副藥方,還要煩勞先生幫我與管事說說,早些抓了藥回去,家中還有病人正候著呢。」說著,便讓女蘿將竹簡遞與那青衣士子。

  那士子接過竹簡看了看,便識得這上面的文字,道:「哦,是鳥篆,女士可是來自楚國?」

  羋月點頭道:「正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位老人家不肯接我的藥方?」

  那士子笑了:「女士有所不知,這秦楚兩國不僅語言不同,文字各異,就連這度量之衡器也是不同。我這老僕看您這藥方有許多字不認識,藥名也不對,份量上更是有差異,因怕出差錯誤人性命,所以不敢接這藥方。」

  羋月一怔,原來如此,諸國文字語言各異她自是知道的,但有些東西她畢竟未曾經歷過,沒有經驗。當下歎道:「原來如此,不知這種事是怎麼訂的,怎麼竟無人去把這些東西統一一下,也好教世人方便啊。」

  那士子也歎道:「是啊,大道原是教人走的,卻要立起城垣,挖起濠溝,教人走不成。世間事,莫不如此!」

  羋月一怔,仔細看那人年紀甚輕,卻是衣錦紋繡,懸劍佩玉,這通身氣派竟不下於楚國那些名門子弟,再思量他的話,暗想此人想必不凡,當下只道:「公子既如此說,想是此藥抓不成了?」

  那士子卻搖頭道:「無妨,我昔年也曾遊學楚國,所以對於楚國的鳥篆略識一二,也知道楚國的計量方法與秦國的差異,這藥方就由我來向老僕解說。」

  羋月忙又行禮道:「多謝先生。」

  當下便由那士子指點,讓那管事去照方抓藥,遇上略有疑問處,便問羋月,不一會兒,便抓完了藥,羋月又讓女蘿付錢。

  女蘿打開錢袋,羋月見她取出一把楚國的鬼臉錢來,便自己也知道不成,不免有些尷尬,問道:「先生,這楚錢在秦國,是不是不好用?」

  那士子笑道:「無妨,只是計量不便,可到官府指定平准之地兌換,或者稱重也可。」

  羋月松了口氣:「那我是不是要先去兌換?」

  那士子便道:「商君之法森嚴,若是兌換銀錢,要到官府去登記取竹籌才可兌換。」說到這裡他也笑了:「不過此城的平准之號也是我家所開,這鬼臉錢回頭我讓老僕去兌換即可。若是女士想要兌換余錢,便也可在此讓老僕與你兌換。」

  羋月卻自忖接下來或許還有用得著錢幣之處,便道:「如此有勞先生,將這些鬼臉錢俱換成秦國的圜錢好了。」

  當下便令女蘿與管事兌錢,羋月便問那士子道:「今日多謝先生相助,敢問先生可是姓庸?」

  那士子也笑了:「女士穎悟,不敢當女士之謝,在下庸芮。」

  羋月道:「此城名為上庸,公子莫不是庸國後人?」

  庸芮拱手道:「庸國處於秦楚夾縫之間,早已亡國。如今的庸氏不過是秦國的附庸之臣而已。」

  羋月亦行禮道:「原來您也是一位公子,失禮了!」

  庸芮搖頭道:「大爭之世,故國早亡,不如忘卻。」

  羋月聽到他這一句,想起向國,想起莒國,想起黃國,心中也不禁暗歎。

  因見店鋪中混雜,當下庸芮便道:「這店中混雜,不如到後堂暫坐。且讓我家老僕與您的婢女把這些事交接完,如何?」

  羋月便應了,當下兩人到後堂坐下,又有婢女送上湯水來飲用畢,庸芮便問:「恕我冒昧,不知女士如何稱呼?也免得我失禮。」

  羋月斂袖應道:「公子可稱我為季羋。」季者末也,那時候對女子的稱呼皆是只稱姓氏而不名。

  庸芮恍悟:「是了,我聽說楚國公主送嫁隊伍入城,想必您亦是一位楚國宗女了。」

  羋月笑笑也不說明,只道:「上庸本為庸國都城,這城中商號藥鋪皆為庸氏所有,看起來此城也是秦國的庸氏家族之封地了,此城郡守是否也是出自庸氏家族?」此時秦楚皆在分封和郡縣交替之時,許多封臣亦身兼郡縣之長。

  庸芮點頭道:「此城郡守乃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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