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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靳尚遠遠地看著他們師徒的行動起了疑心,走過去試探著問道:「屈子,不曉得子歇尋您何事?」他訕訕的笑著,努力裝出一副極為友善的面孔來。

  屈原看著這張奸佞的臉,一刹那間,所有的線索俱都串了起來,他忍不住怒氣勃發,朝靳尚的臉上怒唾一口道:「你這賣國的奸賊。」

  一時間,整個章華台前,萬籟俱靜。

  靳尚不防屈原這一著,急忙抹了一把臉,待要反口相譏,卻見屈原的眼神冰冷,似要看穿他的五臟六腑一般,想起自己的理虧之事甚多,竟是不敢再言,抹了一把臉,訕笑道:「屈子竟是瘋魔了,我不與你計較,不與你計較。」轉身急急而去,便欲再尋樗裡疾問策。

  黃歇帶著令符,一路追趕,卻是秦王早已經遠去,無法追及。然則等他去了秦人館舍之後,見著了仍然在留守中的樗裡疾,方明白真相,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屈原得知,亦是嗟歎,只得重新部著一切,然而緊接著的卻是五國使臣一一藉故離開郢都,這五國合縱之勢,竟是已經落空。

  更大的打擊,接踵而來。

  數日後,楚王槐下詔,言左徒屈原,出使列國有功,遷為三閭大夫,執掌屈昭景三閭事務。

  此詔一出,便是羋月亦是大驚。本來依著原定的座次安排,屈原如今任左徒,這是通常接掌令尹之位前的預備之職。若是屈原主持新政有功,再過幾年便可接替昭陽為令尹。

  但如今卻讓屈原去做這三閭大夫之職,顯見極不正常,雖說屈昭景三閭子弟,掌半個朝堂,三閭大夫掌管這三閭,看似地位尊崇,主管宗室,但卻是明升暗降,脫離了日常國政之務,把這種向來是宗室中的重臣告老以後才會就任的職務給正當盛年的屈原,實在是叫人無言以對。

  事實上,若昭陽不願把這個令尹做到死,自令尹之位退下來後,倒會任此職。如今看來,是昭陽貪權戀棧不肯下臺,卻將為他準備的職位給了屈原。

  黃歇獨立院中,蒼涼地一歎道:「這是叫夫子退職養老啊,楚國的新政,完了!」

  屈原的新職,引起的震動,不止是前朝,更是連後宮都為之攪亂。

  漸台,南後直著眼睛,喃喃地念了兩聲道:「三閭大夫,三閭大夫。」忽然一口鮮血噴出,仰面而倒。

  來報知訊息的太子橫大驚,上前抱住南後喚道:「母后,母后……」

  南後緩緩睜開眼睛,多年來她纏綿病榻,對自己的身體實是太過瞭解,這些時日,她能夠迅速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著。

  她抬眼看著愛子,留戀著撫摸著子橫的臉龐,似乎要將他的臉上一絲一毫都刻在心上似的,她即將油枯燈盡,可是她的愛子還未成長,他的路還很難走。她為他苦心安排的重臣,卻已經折了。她為他想辦法拉攏的輔佐之人,如今甚至自己還處於困境之中。

  她該怎麼辦,怎麼樣為她的愛子鋪就一條王位之路?

  她的長處從來不是在前朝,而是在後宮,若非她病重逝了容顏、短了心神,鄭袖又何能是她的對手。既然她時間不多了,那麼,就再努力一把吧。

  她凝視著太子橫良久,才依依不捨地道:「母后無事,我兒,你回泮宮去吧。」

  當下便令采芹送太子橫出去,她看著兒子的身影一步步走出去,一直走到不見了,怔了良久,這才強撐起精神道:「采芹,替我求見大王。」

  楚王槐得到采芹相報,心中亦是一怔,南後纏綿病榻,他已經有些時日未到漸台了,如今見采芹來報,心中一動,舊日恩情升上心頭。

  楚王槐走進漸台,便看到南後倚在榻上,豔麗可人,一點也看不去病勢垂危的樣子,她手握絹帕,輕咳兩聲道:「大王,妾身病重,未能行禮,請大王見諒。」

  楚王槐忙扶南後道:「寡人早就說過,王后病重,免去所有禮儀。」

  南後微笑道:「大王疼我,我焉能不感動。我這些日子躺在病床上,想起以前種種,真是又慚愧,又自責。我也曾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女子,與大王情深意重。可自從做了王后以後,就漸漸生了不足之心。就只想長長久久地一個人霸佔著大王,看到其他女子的時候,也不再當她們是姐妹般的包容,恨不得個個除之而後快……」

  楚王槐有些尷尬地擺擺手想阻止道:「王后,你不必說了,是寡人有負於你,讓你獨守空房。」

  南後拿著手帕拭了拭眼角,婉轉巧言道:「不,妾身要說,人之將死,請容我將一生的私心歉疚向大王說出,無隱無瞞,如此才能安心地去。大王,究其原因,竟是王后這個身份害了我,手握利器殺心自起,我若不是有王后這個身份,自然會把心放低些,做人慈善些。大王切切記得我這個教訓,不要再讓一個好女子,坐上王后的位置,就被權欲蒙閉了心竅。請大王在我死後廢了我王后之位,就讓我以一個愛你的女子卑微的心,陪附於您的陵園就可。」

  楚王槐感動地握住了南後的手道:「南姬,你只有此刻,才最象寡人初遇時的南姬,才是寡人最愛時的南姬啊。」

  這份感動,讓楚王槐直出了漸台,還久久不息,看著園中百花,與南後當年夫妻間的種種恩愛,一一湧上心頭,暗想著道:「南姬說得對,一個女子若不為王后,總是千般可愛,若一旦身為王后,怎麼就生了種種不足之心,嫉妒不講理甚至是狠心,母后如此,南姬也是如此。難得南姬臨死前有所悔悟,不愧是寡人喜歡過的女子啊。」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後,南後內心的冷笑。她與楚王槐畢竟多年夫妻,對於他的心思,比任何人都瞭解,此時她的妝容,她的話語,她的「懺悔」,便是要以自己的死,把這段話,刻在了楚王槐的心上,教他知道,為了保全一個女子的溫柔體貼,最好,就不要給她以王后之位啊,尤其是——鄭袖。

  她便是死了,有她在楚王槐、楚威後、甚至在宗室中一點一滴散下的種子,鄭袖想成為繼後,難如登天。

  十日後,南後死。

  南後的死訊,在宮中落起了不大不小的漣漪。說大,是對於鄭袖等後宮妃子而言,但除了鄭袖算計謀劃以外,其他妃子自知不敢與鄭袖相鬥,早就縮了。

  只是之前南後鄭袖相鬥,其他人倒是安穩些,若是鄭袖扶正,她可不如南後這般寬厚,只怕後宮其他的妃子朝夕不保,因此聽說楚威後不喜鄭袖,個個都跑了豫章台去討好,轉而又讚美太子橫的美德,只盼得楚威後真能夠幹豫得鄭袖不能立為王后,自己等才好保全。

  一時間,豫章台熱鬧非凡。然則高唐台中,卻未免有些冷清。

  羋姝有些懨懨地坐著,歎了一口氣,道:「真討厭,宮中不舉樂,連新衣服都要停做。」

  羋月奇道:「那是拘著宮中妃嬪,和阿姊你有什麼相干?」

  羋姝翻了個白眼,道:「人人都素淡著,我一個人作樂有什麼意思啊!」羋月聽了此言,上下打量著羋姝,忽然笑了,羋姝見了她的笑容,只覺得她笑得古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叫道:「喂,你奇奇怪怪地笑什麼?」

  羋月掩口笑道:「我笑阿姊如今也變得體諒人了,也懂得顧及周圍的人在想什麼了。這是不是馬上要做當家主婦的人,就會變得成熟穩重了呢?」

  羋姝一下子跳起來撲過去道:「好啊你敢取笑我……」說著便按著羋月撓癢癢,羋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好阿姊,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不敢了。」羋姝這才放開羋月道:「咦,你最近怎麼了,從前跟我還能掙扎得幾個回合,現在倒成變軟腳蟹了。」

  羋月撫頭道:「我也不知道,最近老是動不動就頭暈,跑幾步也容易喘氣。」

  羋姝見她似有病容,關心地道:「回頭讓女醫來給你看看吧。」

  羋月歎息:「說來也奇怪,我最近派人召女醫摯,她總是不在,只能找個醫婆胡亂給我開個方罷了。」

  羋姝聞聽倒詫異起來:「咦,我昨天去母后宮裡看到她在啊,難道是看人下菜碟?成,回頭用我的名義把她召來,讓她給你看病去。」

  羋月笑道:「那就多謝阿姊了。」

  羋姝想了想,又道:「對了,九妹妹,你明天須得跟我一起去方府。」

  羋月已經明白,笑問:「阿姊這是要挑嫁妝嗎?」

  羋姝顯得有些羞澀,過得片刻,又落落大方地抬起了頭:「是,就是要挑嫁妝。」

  羋月看著羋姝,她這般單純天真,但卻又是這般幸福快樂,她想到秦王的為人,想到羋姝這嫁去秦國,但願秦王能夠珍視她這份天真。然而羋姝的命運已定,而自己呢?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阿姊,你能幸福真好。」

  羋姝見她神情憂忡,但這句話,卻是說得誠意誠意,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動,想到姊妹三人在這高唐台相依多年,如今羋茵「中邪」,眼前只有自己兩人,心情也有些感傷,忽然拉住了羋月,低聲道:「九妹妹,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羋月聽出羋姝話語中的猶豫之意,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道:「阿姊希望我一起去嗎?」見羋姝神情有些迷茫,搖了搖頭,便慢慢引導著問道:「那阿姊喜歡秦王嗎?」

  羋姝眉毛一揚:「我自然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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