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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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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搖頭道:「若是新法能夠推行,大利於楚國,則必然招來朝臣和勳貴們的怨恨,老夫但求不象吳子、商君那樣死無全屍即可。」 黃歇卻不以為意:「吳起商鞅之所以招來怨恨,是因為他們是異國孤臣,為求表現用了嚴苛的手段,行事過於不留餘地,所以積怨甚多。夫子這十二策,吸取前人教訓,事分緩急,終夫子一世不成,還有黃歇一世,再加上和令尹的關係也算緩和,不求旦夕成功,但求法度能夠不失,事緩則圓,應該不會引起政局太大的動盪。」 屈原撫須點頭:「唉,於國內,我們應該求慢,以避免動盪。于天下,秦國崛起太快,我怕他們不會給我們發展的時間啊。」 宋玉亦道:「夫子過慮了,列國征戰以來,數百個小國朝夕而滅,如今剩下的都是強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況且此番五國使臣齊聚郢都,楚國是合縱長,有這六國聯盟在,就算秦國發展得再快,他還能一口氣吞下六國不成。」 屈原歎息道:「我現在擔心的是魏國會不會出狀況,唉,後宮無知禍亂國家,魏國送來的宗女竟死得如此之慘,此事還沸沸揚揚地傳出去,我怕魏國不肯甘休。」 黃歇道:「魏國使臣是魏王之子信陵君無忌,此人一向深明大義,只要楚魏再結聯姻,我想也不至於破壞關係。」 屈原道:「不錯。子歇,此事忙完,也應該給你籌辦婚事了吧。」 黃歇臉紅了道:「夫子——」 屈原問道:「我聽太子說,你托他在王后面前遊說,讓王后作主將九公主許配于你?」 黃歇點頭,這也正是他與莒姬商議之策,只是有仍有些顧慮,當下也同屈原說道:「正是,就怕威後不慈,到時候還望夫子相助。」 屈原輕歎道:「威後不慈,如今宮中流言紛紛,令尹為此也大為震怒。若是威後為難於九公主,老夫當請令尹出面,為你關說。」宮中一位公主遇險,一位公主「中邪」,而這個「中邪」的公主還曾經失口說出威後令她殺人之事,宮中流言,不免也傳到了宮外去。令尹昭陽為此事還特地進宮與楚王槐好好地「談心」了一次。屈原知昭陽並不愛多管這種事,但有此事在前,若是說動昭陽出手相助,便多了幾分把握。 黃歇正中下懷,當下向著屈原一揖道:「多謝夫子。」 宋玉諸人見此情景,也上來開著玩笑,黃歇大大方方地道:「若是當真親事能成,自然要請諸位師兄師弟們共飲喜酒的。」 且不說屈原府中的熱鬧,此時楚國下大夫靳尚府中,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此人便是秦國使臣樗裡疾。 這靳尚驚喜莫名,完全不知道如何竟有貴客忽來贈以厚禮,他雖亦是羋姓分支,為人功利好鑽營,但才幹上卻頗不不足,從前在楚王懷為太子時,他跟在旁邊還能夠出點小算計的主意,但真正站在朝堂上卻不夠份量,只混了半輩子,卻也只混得一個下大夫罷了。 樗裡疾還贊他說道:「大夫這府中處處清雅,低調內斂,與楚國其他府第的奢華張揚相比,卻顯得清雅不凡。」 靳尚卻不禁苦笑道:「公子疾說笑了,靳尚區區一個下大夫,便是想奢華,也無這等資本啊。」 樗裡疾故作驚訝道:「怎會如此,我在國內也聽說靳尚大夫是楚國難得的人才,怎麼會玉璧蒙塵呢?」 靳尚心情壓抑,擺擺手道:「唉,慚愧慚愧啊!」 樗裡疾道:「大夫之才,如錐在囊中,只是欠一個機會展示而已。」 靳尚苦笑道:「不知道這個機會何時到來啊。」 樗裡疾道:「這個機會就在今夜。」 靳尚一驚,拱手道:「願聞其詳。」說著,便將樗裡疾引入了自己內室,摒退左右,親與樗裡疾相商。 樗裡疾微微一笑,腦海中卻想起張儀的分析。張儀于昭陽門下三年,雖然因心高氣傲什麼職位也沒混上,但此人聰明過人,眼光極毒,在昭陽的令尹府中,卻已將大半朝臣都一一識遍了。 這往令尹府中來的朝臣,一是商議朝政之事,二就是有求于昭陽,尤其後一種,真是可以在昭陽府中看出別人素日看不到的另一面來,因此張儀分析起來,頗有獨到之處。他對樗裡疾說道,靳尚此人,是典型的小人之材,他向來自負,可惜眼高手低,器量狹小睚眥必報,有著與其才華不相稱的勃勃野心,此人沒有大局能力,卻有著極強的鑽營和遊說能力。他沒有圖謀和計畫的能力,卻是做破壞的好手。所以若挑中此人為目標,給他吞下一顆毒餌,他轉而噴發出去,實是十倍的毒素。 如今,樗裡疾便是依著張儀之計,要讓靳尚吞下這個毒餌。 而這個毒餌,張儀料定靳尚必會吞下,因為他盼望這個機會,已經很多年了。 樗裡疾走後,靳尚獨在廳上徘徊,一會兒喜,一會兒怒,一會兒憂,一會兒猙獰,唬得身邊的臣僕亦是不敢上前,好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這頭便令套車去了令尹昭陽府第。 昭陽府雖然常有酒宴,但今日卻一反常態的安靜,昭陽正準備早日休息,迎接明日的早朝,卻聽說靳尚求見,便不耐煩的叫了他到後堂來。 靳尚抬頭看去,見昭陽只穿著休閒的常服,連冠都已經去了,懶洋洋地打個呵吹,對靳尚道:「你有何事,快些說吧,老夫明日還要早朝,年紀大了,睡得不甚好,若無重要的事,休要擾我。」這穿著常服見的,不是極親密的心腹,便是極不用給面子的客人,靳尚此時,自然是屬於後一種了。 靳尚僕倒在地,膝前幾步,低聲道:「非是下官驚擾令尹,實是如今有些事,不得不稟于令尹。」 當下便將樗裡疾所教他的,關於屈原欲實行新政,新政又是如何會傷及羋姓宗親利益等事說了。 昭陽聽了心中一動,卻打個呵欠道:「也無你說得這般嚴重吧。」 靳尚急了,上前道:「老令尹,如今屈原又想把當年吳起的那些法令重新翻出來,此事萬萬不可啊。你我都是出自羋姓分支,朝堂一半的臣子都是出自羋姓分支,這楚國雖是羋姓天下,卻不是大王一個人的,而是我們所有羋姓嫡支分支的。我等生來就有封地爵位官職,若是廢了世官世祿,把那些低賤的小人、他國的遊士抬舉上高位,那些人沒有家族沒有封地,自然就沒有底氣沒有節操,為了圖謀富貴都是不擇手段的,不是挑起爭端,就是奉迎大王,到時候楚國就會大亂了……」 昭陽微睜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靳尚,心中一動,道:「如今是大爭之世,國與國之間相爭厲害,不進則退。秦國已經從新政中得到好處而強大,那我楚國也不能落後啊。況且,大王一力支持新政,我也是孤掌難鳴啊!」 靳尚忙道:「大王支持新政,是因為新政能夠讓大王的權力更大。削去世官世祿,那這些多出來的官祿自然是給那些新提撥起來的卑微之人。可若是這樣的話,我們這些羋姓宗親又怎麼辦?那些寒微之人的忠心,可是不可靠的啊……」 這話正打中昭陽的心,他沉默片刻,方徐徐道:「魯國當年宗族當道,孔子曾經建議削三桓,以加重君權,結果三桓削了,君權強了,可守邊的封臣沒有了,國境也就沒有了守衛之臣,於是魯國就此而亡。齊國當年一心想要強盛,大量重用外臣,結果齊國雖然強大了,但姜氏王朝卻被外臣田氏給取代了。」 靳尚奉承地道:「還是老令尹見識高。」 昭陽歎道:「所以,這國家,沒有宗室,就是自招禍亂。楚國羋姓的江山,自然只有我們這些羋姓血脈的宗族之人才是可倚靠的物件。」說到這裡,不禁輕歎:「屈子啊,他是太年輕了,急功近利啊。」 靳尚忙道:「下官以為,大王重用屈原,是因為他遊說到了五國使者齊會郢都與楚國結盟之事,立下大功。若是五國會盟破裂,則屈原就失去了倚仗,自然也就難以推行新政了。」 昭陽睜大眼睛,意外地看著靳尚,靳尚低下頭去,手掌微微顫抖。 昭陽再度半閉著眼睛,只是伸出手來帶著親熱地拍了拍靳尚的肩膀道:「沒想到啊,下大夫中居然也有你這樣難得的人才。明日就隨老夫進宮吧。」 靳尚強抑著激動,恭敬地道:「是。」 天濛濛亮,郢都城門就開了。 沉重的城門被兩隊兵卒緩緩推開,直至大開。兵卒們列邊兩邊,監督著進出的行人。 一輛馬車馳出城門,馬車上坐著秦王駟和張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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