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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南後自生病以後,精神益也短了,若是尋常之時,鄭袖自不是她的對手,但精神既短,於這些細節上便沒有足夠的精力去防備。

  當她走進殿中,見著滿殿鮮花繁盛之時,頓覺氣有些喘不過來,暗悔上當,臉上卻不顯露,只叫來奉方,著他立刻將鮮花撤了下去。

  楚王槐見著南後撤了鮮花,亦有些明白過來,站起來笑道:「寡人不過一說,王后有疾,當安心靜養,何必勉強出來。」

  南後笑道:「日日悶在房內,也是無趣,如今風和日麗,得大王相邀,得以出來走動一二,亦是不勝之喜。」

  正說著,鄭袖亦是一頭花冠地來了,楚王槐一怔,忙拉了鄭袖到一邊去,低聲道:「王后有疾,不喜花卉,你如何竟這般打扮?」

  鄭袖故說吃驚道:「妾竟不知此事,那妾這便更換去。」這邊卻到了南後面前請罪道:「實不知小君今日也來,倒教妾驚了小君。」

  南後只覺得一陣花香襲來,頓覺氣悶,只暗惱鄭袖手段下作,不上臺盤,這邊卻笑道:「既是來了,何必再去更換,妹妹從對面,我坐這頭,倒也無妨。」

  鄭袖實有心再在她面前教她自此病發不治,卻礙于楚王槐在此,一時不敢做得明顯,只得笑道:「多謝小君體諒,妾這便離了小君跟前,免得礙了小君之疾。」

  南後聽得她話裡話外,倒像是自己故意拿病體為難她一般,心中冷笑,只閉了眼,揮了揮手,懶得與她糾纏。

  鄭袖只得悻悻退回自己的座位去,她二人正是坐在楚王槐一左一右的位置,眼見已經坐定,楚王槐道:「今日有一異士,聰明善謔,且欲召來與卿二人解頤,如何?」

  南後笑道:「妾亦聞此張子之名,心嚮往之。」

  鄭袖也笑道:「聽說這人哄得大王甚是開心,妾亦願一見。」

  楚王槐便哈哈大笑,道:「請張子入見吧。」

  此時酒宴擺上,寺人便引著張儀入內,與楚王槐見禮以後,楚王槐又道今日王后夫人亦在,讓張儀拜見。

  張儀便行禮道:「下臣張儀,參見王后、夫人。」

  南後端莊地道:「張子免禮。」

  鄭袖撇了撇嘴道:「張子免禮。」

  張儀聞聲抬起頭,先是看了南後一眼,驚愕極甚,又揉了揉眼睛,仿佛不置信地轉頭到另一邊,見著了鄭袖,更是目瞪口呆,整個人都變得僵住了。

  楚王槐詫異道:「張子——」

  張儀象石化了一樣,半張著嘴,一動不動。

  楚王槐更覺奇怪,道:「張子,你怎麼了?」

  奉方嚇得連忙上前推了推張儀,一疊連聲地叫道:「張子,張子失儀了,張子醒來——」

  張儀象忽然如夢初醒,竟是朝著不知何方連連胡亂作揖道:「哦,哦,下臣失禮,下臣失禮——」

  楚王槐見了張儀如此形狀,不覺好笑,心中亦是覺得猜出幾分,不免得意之心,蓋過了對張儀失禮的不悅,笑道:「張子,你怎麼了?」

  張儀夢遊似地看了看南後,又扭頭看了看鄭袖,用一種夢遊似的,不能置信的語氣,道:「這兩位,是王后、是鄭袖夫人?」

  楚王槐見著他如同無知傖夫般的模樣,心中更覺得輕視,撫須笑道:「正是。」

  張儀臉上顯出一種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號啕一聲,整個人撲地一聲跪下,捶胸頓足地哭道:「下臣慚愧啊,下臣無知啊,下臣是井底之蛙啊,下臣對不起大王啊……」

  楚王槐不想他竟演出這樣的活劇來,忙叫奉方扶起他道:「張子快起,你這是要做什麼?」

  張儀用力抹了抹不知何處而來的眼淚,顯出既痛心,又羞愧的苦相來,哽咽著道:「下臣有罪,下臣無知!虧得下臣還誇下海口,說要為大王尋訪絕色美女。可是方才一見南後和鄭袖夫人,下臣就知道錯了。下臣走遍列國,就沒有看到有誰的容貌可以勝過她們的。下臣居然如此無知,下臣見識淺薄啊,竟不知道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早已經在楚國了。下臣向大王請罪,大王要下臣尋訪六國美人的事,下臣有負所托,我是辦不到了啊……」

  楚王槐左看南後,右看鄭袖,哈哈大笑道:「你啊,你的確是見識淺薄,寡人早就說過,天底下就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楚宮沒有的。寡人宮中,早已經收羅了天下最美的美人。」

  張儀長揖為禮,羞槐道:「下臣無顏以對,這就退還大王所賜的千金。」

  楚王槐此時心中正是被張儀的言行奉承得極為得意,哪裡看得這已經賜出去的區區千金:「千金嘛,小意思,寡人既然賜給了你,哪裡還會收回去。」

  張儀喜道:「大王慷慨。臣多謝大王,多謝王后,多謝夫人。」

  南後和鄭袖相對看了一眼,眼神複雜而慶倖。宴散之後,兩人走出章華台,鄭袖低聲道:「巧言令色。」

  南後第一次覺得同感道:「的確。」

  鄭袖回到雲夢台,正自得意,南後病重,如今這宮中便是她得以獨寵,連宮外的威脅亦是沒有了,且又聽說,南後自回宮以後,病勢沉重,這幾日都不能再起了。

  心中正自得意,不料過得幾日,卻聽說魏國竟送了一個美女進宮。鄭袖初時不以為意,宮中諸人亦畏她嫉妒,恐她遷怒,也不敢到她跟前相告。及至聽說楚王槐竟是數日宿于新人之處,竟是日夜不離,這才悖然大怒,當下便站起來,要前去尋那魏國的美人。

  她的侍女魚笙大急,拉住鄭袖道:「夫人休惱,夫人還不知大王的性子嗎。如今新人正是得寵,夫人若與她發生衝突,豈不是失歡于大王,倒令南後得意。」

  鄭袖冷笑道:「她如今命在旦夕,得不得意,都無濟無事了。」

  魚笙急道:「夫人便不想想,如今她就要死了,正是夫人的機會,夫人且忍一忍,大王素來是個不定性的,待過夫人登上王后之座,說不定大王亦是厭了她,到時候夫人想要如何處置,還不是由著夫人。」

  鄭袖一腔怒氣,倒被她說得緩了下去,她倚著憑幾想了半日,忽然得了一個主意,冷笑道:「魚笙,你將我左殿收拾出來,鋪陳得如我這居室一般,我倒要看看,這魏國的美人,到底有多美。」

  魚笙不解其意,只得依從了她的吩咐而行,這邊鄭袖直等她佈置完了,才依計行事。

  且說這日羋月因羋戎學宮休假之日將到,便收拾了兩卷竹簡,欲帶到離宮去莒姬處,交給羋戎學習。不想走到半路,卻不知何故,女蘿不小心踩到裙角,摔了一交,竟將那匣中的竹簡摔出散落了。見羋月皺眉,女蘿忙告了罪,便收起竹簡趕緊先送回高唐台去更衣換簡不提。

  羋月便在那長廊處坐下,等著女蘿回來。

  也不知坐了多久,卻聽得遠處隱隱有哭聲。羋月不禁有些詫異,若換了別人,或許不敢探詢,但她素來膽氣壯,諒著宮中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便悄然尋去。

  她繞過幾處薜荔花架,卻見一個白衣女子,獨坐禦河邊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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