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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玳瑁忙道:「哎呀,公主受這般委屈,老奴也替您不平,莒夫人說什麼來著,為何公主竟是委屈到哭了?」

  羋月摔袖賭氣道:「我才不曾哭呢,是沙迷了眼。」說著,便站起來,噔噔地跑進內室去了。

  玳瑁連忙向女澆施了個眼色,女澆會意,卻隨手拉了小宮女薜荔隨自己一道進去。

  羋月坐在窗前,臉色陰沉,女澆連忙端了銅盤上來,替羋月淨面,重新梳頭。薜荔便道:「公主休要惱,下回見了七公主,她如何罵你,你只管罵還她就是……」

  女澆卻故意斥道:「休要胡說,宮中自有規矩,別人胡說八道,只休聽就是,如何拿這種事當正經。公主是尊貴之人,當怒不失儀,言不失矩。」

  羋月忽然一伸手,將銅盆打翻,怒道:「她也這般說,你也這般說,她說自罷了,你又算得什麼?」

  女澆連忙伏身請罪,心中卻是得意,終究不過是個孩子,有些話一套便能出來。

  見女澆走了,想是向玳瑁處稟報去了,羋月心中冷笑,這點婢僕之輩的算計也來賣弄,就算是她年紀尚小,又豈是能如她們所料呢。

  玳瑁聽了女澆的回稟,便猜想羋月必是因了羋茵的話去質問莒姬,不料反被莒姬斥責,心中倒松了一口氣,這樁事,若是就此掩過了,自是再好不過,大家無事。否則的話,倒真有得亂子。

  當下便令女澆女岐二人注意羋月近日言行,看她是還會追究此事,還是就此掩過。

  女澆女岐二人觀察了數日,見羋月果然不再提起此事,便是見了羋茵,也不曾再追問過,每日裡不是與羋姝羋茵一起學習玩耍,便是回自己房中看書,或是同兩個小宮女薜荔女蘿一起遊戲。

  玳瑁聞言,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回頭又去警告過了揚氏,揚氏回頭,又密密地囑咐了羋茵一回。

  羋茵初時被揚氏淚流滿面的樣子嚇到了,後來又被玳瑁接連處置了兩個侍女,才暗悔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險些闖下大禍。次日見到羋月,便提心吊膽,深恐她繼續追問此事。擔心了數日,見羋月似乎也忘記此事,才慢慢放下心來,但亦不敢再表露出對羋月的嫉恨之意,連在羋姝面前,也要竭力裝出姐妹相處甚好的樣子來。

  然而,每到夜深人靜處,羋月摸著手中的竹簡,用小刻刀,在上面用力刻下一道痕來。

  「一、二、三……四十四、四十五。」黑夜中,羋月睡在席上,摸著枕邊的竹簡默默地數著,一個半月了,莒姬那邊,到底找到了她的生母沒有?

  西市。

  一個城市的格局,素來是東貴西賤,東廟西市。西邊是最下層的人居住的地方,市井之地,魚龍混雜。

  在這裡,最貧窮、最粗俗的人們混雜一堆,每日苦苦掙扎在生存和死亡的邊緣上。為了一飯而乞,根本不希罕見,人與狗爭食,甚至也不奇怪。

  莒弓帶著向氏的弟弟向壽,已經在西市尋找了將近一個月了,然而西市窩棚遍地,難民群聚,這些底層之人,多半無名無姓。便是男丁,也都是隨便起一個甲乙丙丁豚臀犬尾之類的名字,若論婦人,更是多半連個稱呼都沒有。

  莒弓乃是莒姬族中得力之人,奉了莒姬之命,尋訪向氏下落。他自忖雖然曾見過向氏,但那也是當年向氏入宮之前的樣子,如今事隔十幾年如何能認得出來。向氏一族,也早已經人丁飄零,如今能找到的只有向氏的幼弟向壽。

  向氏入宮之前,這向壽也不過四五歲,自然也是不記得向氏是何模樣,然而畢竟屬一母同胞,莒姬身邊的寺人荊看了向壽模樣,便說他與向氏頗有四五分相象,莒弓便帶著向壽一起,莒姬又藉故將一個昔日服侍過向氏的僕婦偃婆逐出宮去,卻是讓她和莒弓等一同尋找。

  莒弓身形魁梧,起到保護作用;向壽畢竟與向氏一母同胞,便於尋訪;但向氏畢竟是婦道人家,那偃婆正可便於向市井中的婦人打聽情況。

  三人這日又出來尋找,市井之中,每日都有許多熱鬧可看,卻見前面人頭湧動,似又有什麼事發生了。

  莒弓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煩。莒國雖亡,但到底莒姬得寵,莒氏一族還算有些莊園,有些田地出產,他雖是族中旁支,但亦是每時膳食有定、衣著體面,從來只在城市的東面行走,到這西市忍了一個來月,實是不耐煩已極,便道:「不知道又是何等無賴之人鬧事,不必去理會了吧。」

  因向氏一族早已經衰落,對於向壽而言,西市的混亂倒不似莒弓這般難以忍受。他心中牽掛著自己的阿姊,便道:「弓叔,不如到前頭看看,熱鬧之處人多,或可打探到我阿姊下落。」

  莒弓無奈,只得隨他擠進人堆中,心中卻滿是不耐煩。他們走到近處,見人們圍成了一圈,中間卻只是一個粗漢在毆妻。

  那粗漢長得醜陋而蒼老,滿臉酒糟之氣,口中罵罵咧咧,與一個蓬頭跣足的婦人搶著一個錢袋。

  那婦人雖然形容狼狽,卻不似市井婦人與丈夫對打時的粗俗兇悍。須知這市井婦人,與人相爭,滿地打滾也有,污言穢語也有,甚至裸衣撕打亦有之,但那婦人卻顯得甚是纖弱無力,僅是一手護住頭臉,一手扯著錢袋,竟只挨打不還手,哀哀哭道:「夫君,小兒病得甚重,這是小兒的救命錢,你不能拿走。」

  那粗漢卻是下手並不留力,用力一腳踹中那婦人腹部,不顧那婦人痛得彎下腰來,只罵道:「那小畜命硬的很,花這些錢請醫者買湯藥都是浪費,我輸了九天,蔔者說我今日必能翻盤。快放手,把錢給我,若是壞了我的手氣,看我不打死你。」

  那婦人痛得半蹲在地下,卻只是哀哀而哭道:「你便打死我吧,小兒已經燒了數日了,今日再不請醫者便不成了。小兒若是不治,我還活著做甚麼,你便打死我吧……」

  那粗漢怔了怔,一隻腳已經提起欲踢,到底沒踢出去,只扯著那婦人抓住錢袋的手,用力拉扯。

  這一拉扯之下便見那婦人的手上也是傷痕累累,顯見素日也是常受虐待,圍觀的諸人不免議論紛紛,都說那粗漢的不是。那粗漢雖然有些愧意,但畢竟賭徒之性占了上風,終於還是扯斷了錢袋的繩索,搶過了錢袋就走了。

  那錢袋繩索斷了,散落開來,在地上滾落了幾枚鬼臉錢。那婦人伏在地上,一邊哭,一邊一枚枚地拾起那幾枚錢幣。

  向壽看得心生憐憫,上前幾步從錢袋中取出一把錢來,遞給那婦人道:「大嫂,這錢你拿去給小兒治病吧……」

  那婦人聞聲抬頭,兩人乍一照面,莒弓和偃婆不禁啊了一聲。那婦人雖然滿臉泥灰淚痕,狼狽不堪,面容卻與向壽頗為相似。

  那婦人見了向壽,也是一怔,再一轉頭看到站在向壽身後的陌生男女,不禁臉色一變,抓緊手中的幾枚錢幣轉身就跑。

  向壽也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與莒弓兩人連忙追上去。

  那婦人赤著雙足跑在爛泥地裡,卻是極為迅速地在人堆裡一擠一扭,轉入拐角處便不見了。

  向壽等三人不熟悉道路,竟是轉眼就不見了對方。

  向壽急了,抓住了莒弓道:「這是,這是……我阿姊嗎?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莒弓卻是老於世故,安慰他道:「無妨,這是好事。我原也怕那是個錯誤的消息,如今既是知道她確在西市,便不怕找不到她。」說著看了偃婆一眼。

  偃婆會意,朝著那婦人消失的方向打探消息,這回她既有了目標,便不是原來那般盲目打探,只問一路上看似長舌的婦人,那個家有小兒生病,丈夫酒糟賭錢,又愛毆打妻子的人家在何處,這一問之下,果然是極容易地問出了對方的下落。

  原來那醜陋粗漢姓魏,原是一個守城門的士卒,前些年因為好酒而被免了職,如今只是混跡於市井,是個無賴之徒。

  「那家的婦人,倒是個斯文賢慧的,不知這廝是從何處拐來,可憐啊,素日經常聽到她被打得哭求之聲……」向壽聽著那長舌婦人用看似同情、實則有些幸災樂禍的語氣說著那酷似向氏之人的事,氣得握緊了拳頭,牙咬得格格作響。

  莒弓站在偃婆身後,聽著偃婆打探,一隻手按著向壽,防止他因衝動打斷了消息的探聽。

  那長舌婦指了向氏的住所,便心滿意足地捧著幾枚鬼臉錢進自家草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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