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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在搬離雲夢台的時候,她讓人給鄭袖捎了個口信,給她送了幾個得用的內侍,這幾個內侍給新搬進王宮的鄭袖添了極大的助力。但這一切是不夠的,在急需人手和幫助的鄭袖眼中,是遠遠不夠的。整個王宮的舊宮人都在向新王后投效,鄭袖僅憑這幾個手下,是不夠的。

  而同樣,那些還未得到推薦的舊宮人,眼看著當日與自己差不多的幾個人手混得風生水起,未免著急,打聽了一下他們的發跡經過,再忖思一下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底牌可以走楚威後和新王后的路子,便不免要個個都暗暗地來向莒姬示好了。

  這幾個月過去,莒姬和鄭袖的新一層聯盟,也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西園一會,兩人都互相交換了對友誼的新認識。鄭袖甚至暗示自己可以幫助莒姬回到宮中來,但莒姬卻拒絕了。

  她微笑說道:「不急。」

  她要為先王守喪三年,獲取宗族的好感和大義的名份。她的養子和養女尚小,她要用三年以上的時候讓他們長大,讓他們可以走到人前爭取一些利益,而不是現在的孩童模樣不能擔事;她要在這三年裡,通過鄭袖的枕邊風讓新王建立起對她的好感,抵銷楚威後灌輸的惡感;她更要讓這三年裡,新王后南氏和楚威後為誰才是這個後宮真正的主人展開爭鬥,鬥到不可開交的程度。只有為楚威後培養起一個新的敵人,她才會忘記她這個舊敵。

  鄭袖也自然樂意看到最後一種情況的。

  她已經說服鄭袖,不要著急。鄭袖比她更有優勢的地方在於,鄭袖有一個親生的兒子公子蘭,現在已經三歲了。

  鄭袖比她更有野心,她要為子蘭爭取儲位。而這種爭取,必須要建立在子蘭足夠年長,足夠展現他的聰明才智的時候。現在讓一個三歲的孩子與已經十幾歲的太子橫爭位,那是必輸無疑的下場。

  「穩住,」她對鄭袖說道:「南後容顏會早于夫人衰弱,當子蘭成為翩翩少年的時候,太子就是個討嫌的成年男子了。夫人只要穩定,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這原是她在楚威王身邊的經驗之談,眼看著後來太子槐年紀漸長,便從倚重的嫡子,變成討嫌的蠢貨,這就是男人的通病。

  等待,她看著庭前的竹子,那些竹子的根在地下慢慢延伸,等到春天一場春雨來臨的時候,任何東西都無法阻止它們在幾天之內沖天而上。她的子戎,會在她的教養下成為一個最優秀的公子,成為一個在楚國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他會上戰場,立軍功,受封賞,得封地,然後,她這一輩子的煎熬,就可以結束了。

  莒姬眼角一滴淚珠落下,她舉帕輕拭了一下,無聲歎息。

  有時候午夜夢回,她會想到向氏,這一兒一女,都是向氏帶給她的,她會想如今向氏會在哪兒,會遭遇怎麼樣的命運,但在每一個天亮的時候,她會阻止自己再去想下去。

  這一生她遇過太多離別,太多死亡,她只能往前走,不能回頭望,因為回頭望,救不了那些已經陷入深淵的人,只會把自己和自己的將來,也一併拖下深淵。

  有些事情對於孩子來說是天大的事,但對於大人來說,卻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

  羋月一直跑到自己房中,由女葵換了衣服,伏在席上翻來滾去好一會兒,才握著小拳頭暗下決心,母親真是偏心,眼中只看得到小戎,哼,她不關心我,我便也不把這件重要的事告訴她,待到我學成以後,我再讓她刮目相看。

  女葵素知她雖然年紀幼小,卻是極有主意的,便不來勸說打擾,由著她自己一人獨臥。

  一室皆靜,羋月靜靜地躺著,從一開始的興奮,到此時慢慢沉澱下來。

  自楚威王死後,她已經很久再沒有這樣充滿了興奮和憧憬的時候了。她翻了一個身,將雙手枕在頭上,仰天看著天花板思索著。

  她今天已經九歲了,不再是個孩子了。父親在的時候,父親是天,可以庇佑著她們所有的人。可父親死了,現在她們被惡人所欺負,生母也不見了,養母再聰明,可畢竟她只是一個依附于父親的女子,她的內心先軟弱了,如何能夠打敗惡人。她明明是個大人,卻為什麼要寄希望於小戎這個前年還拖著鼻涕的孩子。她是阿姊,比小戎更大更聰明更能幹,可為什麼母親現在每天對著小戎念叨要他快快長大,卻無視於她就站在那兒呢。

  母親一定是在父親死後太傷心太無措,所以糊塗了。

  羋月翻了一個身,雙手支著下巴,堅定地想著。只要她長大了,就能夠成為母親的倚仗,就能夠打敗所有的敵人,讓她們所有人過上跟以前一樣的日子。至於楚威後那個惡人,她想,雖然她現在很兇惡,但是她見過她在父親面前的不堪一擊,見過她在父親面前從張牙舞爪變得脆弱不堪。只要她擁有父親那樣的力量,那就誰也不是她的對手。只要她長大了,只要她長大了,她就能夠擁有這種力量了。

  對於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除去失去父親和生母這種命運播弄以外,她的人生真正直面的惡意,也不過是與楚威後的兩次相遇。這時候,她還很天真,很單純。

  此刻的她並不知道,她如今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無知。

  小姑娘這樣想著,她在外頭跑了一天,很快就疲累地睡著了。

  想到這裡,心裡的得意非比尋常,腳步也快了起來,想著要到莒姬面前,表示自己的壯舉與得意來。

  一路小跑著回了離宮,走到莒姬的門前,卻見室內無人。她轉了好幾圈,除了側室那邊羋戎由傅姆帶著睡覺以外,其他的人均不在。

  她心頭有些詫異,便問那傅姆道:「母親去了何處,其他人呢?」

  那傅姆想了想才道:「夫人今日見天色尚好,便說要去西園中走走,其他幾個人都隨夫人去了。

  羋月更是詫異了,莒姬自到離宮以後,一直閉門不出,唯恐惹了楚威後的注意。何況西園還屬掖庭之內,她隨便去西園走動,不怕遇上楚威後的人嗎?她心中既然猜疑,便不能安心繼續坐著,於是忙跑了出去,尋到西園。

  這西園原是當年楚靈王所建,楚靈王最好享樂,西園中移了各處花木,修得如同瑤池一般,當年原是莒姬時常陪著楚威王在此遊遠,但如今想是已經成了新王的遊幸之地吧。

  羋月之前數番在宮中亂跑,有時候也會看到西園中婢僕成行的情景,想必不是新王便是新貴遊遠。此番她跑進西園,遠遠的也見著週邊侍立著十余名宮娥內侍,羋月一驚,不知莒姬是否還在西園,又是否撞上不應該撞上的人,卻不敢上前,只避在一邊看著。

  卻隱隱聽得一陣嬌媚的笑聲,遠遠但見一名貴婦與莒姬攜手而行,相談甚歡。

  羋月遠遠看著,雖不辨貌,觀其衣著,卻不像是王后,只是華貴之處,便連莒姬全盛之日也頗有不如。只見這貴婦似是與莒姬極為親熱,兩人攜手並肩,這手就沒有鬆開過,直將莒姬送到花徑盡頭,猶未放手,拉著莒姬的手,又說了兩三回話,這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兩人說話、行走之時,身邊緊跟著的只有一名貼身侍女,其餘人等都是遠遠地站著侍候,顯得既是親熱,又更似有些私密的話不便被人聽到。

  羋月見莒姬已經往離宮而去,便遠遠地抄小道先回到離宮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莒姬帶著侍女回來,她便溜到莒姬房中,見莒姬正由女葵服侍著脫下大衣服。

  莒姬換了家常之服,坐下來喝了一杯水,見了羋月進來,挑眉道:「你如何又穿這一身出去?小心叫人看到,又出事情。」

  她們自入了離宮,畢竟與往日不同,雖然份例不缺,但羋月原來愛穿的男裝便沒有縫人再為她特意製作了。羋月當日的幾身男裝早就小了舊了,莒姬亦不喜她如此穿著。只是羋月嫌女裝于花園樹林中奔跑不便,還是愛穿那幾身,只是避著莒姬。莒姬無奈,只每每抓到她再穿舊男裝,便要教訓於她。

  羋月此時正是興奮之時,撲到莒姬身上便道:「母親,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莒姬今日費心籌謀,正是勞累疲倦之時,聞言心不在焉地道:「什麼事……」

  羋月不忙說話,先問道:「母親去西園了,方才那個人是誰?」

  莒姬點了點頭道:「你方才也去了,看到了?」

  羋月點頭道:「是啊,見母親與她相談甚歡。想是新王寵姬?」

  莒姬笑而不語道:「你小兒家休管,叫傅姆帶你去織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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