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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二人都不再說話,看著那幅畫像。渺渺青煙中,那秀麗、沉靜的畫中人,正用一塵不染的目光,注視著頭髮蓬亂、滿臉滄桑、衣衫襤褸的蔣氏,還有她身邊那個被舊傷新痛、家仇國難一刻不停地折磨著的昔日都尉……

  屋裡很靜,兩人仿佛都沉浸在往事中。

  「過去的事,」大王忽然想起什麼,「蔣亦儒父女知道嗎?」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蔣氏平靜地說,「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鄉野村婦。」

  大王點點頭,看著蔣氏,懇切地說:「……過去欠你的,我會盡力彌補。」

  「不必了,我只想過清靜日子,」 蔣氏淡淡地說,「我想帶走小嬋。」

  「朕會為你安排……」大王誠懇地說。他頭一次用了「朕」這個自稱。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蔣太醫正拎了鐵鏟在角落裡堵著小嬋。因為小嬋一定要再請假出宮,去客棧陪母親一晚,蔣太醫再三攔阻不成,不得不用壓得低低的聲音警告她,「你出宮容易回宮難!」「什麼意思?」小嬋警覺地看著父親。「什麼意思……」蔣太醫冷冷地盯著女兒,琢磨著如何開口,半晌,他才說道,「你母親會讓你再回宮嗎?就她那鬼脾氣?」「我娘不會不管宮裡的規矩,」小嬋明確地說,「您剛才不是想說這個,您到底知道什麼不告訴我?」但蔣太醫絕口不提,只說還有四五個時辰就重陽典禮了,一概不准假。小嬋則稱病,說她無論如何不能再當班送藥。父女二人都不明說自己的心思,又都看不上對方那點心思,正自你推我擋、糾纏不清的時候,兩個藍衣太監急匆匆跑來,唬得二人都住了嘴。

  父女二人幾乎是被藍衣太監拖著跑過坊內長長的過道,既聽不到任何解釋,又被周圍藥工詫異的目光裹脅著,二人各自的心思都已經提到了喉嚨。越跑越快,小嬋的心思先行跳將出來,她漸漸魂飛魄散,蔣太醫終於從女兒的臉上讀出了不祥之兆,是她跟太子的事洩露了,要不就是王后窮凶極惡要拿她開刀了!剛到主坊入口過廳處,三個黃衣太監已經進得門來,後面跟著四五個衣袂飄飄的紅衣女官。二人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看到女兒臉色慘白兩眼低垂,蔣太醫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膝蓋上輕拍了一下,似乎是說別慌,還沒到最後時刻呢。這時中間那名黃衣太監已經展開了手中的黃綢卷,大聲宣讀起來。

  「……禦藥坊司藥、太醫蔣亦儒,多年隨侍本王,職操高潔,忠義正直,特擢升蔣亦儒為肅州刺史,加輕車都尉,賜彩緞四十、彩絹二百匹、錦十匹、黃金二錠、白銀十錠、馬三匹、衣二襲,即刻攜女蔣嬋出宮赴任,不得耽擱,欽此。」

  與此同時,女官們已從身後的宮女那裡接過託盤,托著冠帶和賞銀走上前來。

  重陽節忽然改到十月十日,母親身上的傷疤換到了父親身上,自己竟被成王子納為正妃,凡此種種,怕都不能形容小嬋此刻驚詫莫名、啼笑皆非的心情。而蔣太醫卻在片刻之間想到了很多東西: 大節之前必有大罰大賞,前者不知歸了那頂青色小轎中的何人,但後者是著實砸在了自己頭上;太多的秘密一定要像身邊這五個大湯鍋中的人參一樣就此爛在鍋裡,否則如何對得起大王;女兒被派隨行說明太子還不知道這個任命該如何趕緊通知他;那個死腦筋的太太回頭是不是也該巴結我了,但我且冷她一冷……

  謝恩之後,強作笑臉的小嬋立刻被眾女官簇擁著去換衣梳妝、收拾行李,根本無法設想與太子惜別之事。但蔣太醫就不同了,你黃衣也好藍衣也好,說破天也不能攔著我當面叩頭謝主隆恩吧,咱從大王的角度想,派條狗出去捕食也還要先拍拍它的腦袋呢,是不是?何況我既有銀子,又有面子。更何況不定哪天我還會回來,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呢是不是宋公公?

  但遠遠一看見大王寢宮,蔣刺史的腿就不再飄忽了,整個人又變成了十幾年如一日的蔣太醫。日已西斜,他彎曲的身影,在紅色宮牆上倏忽飄過,詭異莫名。

  異常寧靜的孝賢堂內,金色的光芒透過雕花的隔窗,塗染在那幅畫像上,顯得聖潔通透。大王的身影歪在榻靠上,一動不動。

  「微臣蔣亦儒,叩見大王。」蔣太醫像游魂一樣悄然飄進,叩拜在地。

  暗影裡,大王微閉雙眼,神情蕭索。

  蔣太醫悄悄地起身,侍立在旁。

  過了一會兒,大王低聲地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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