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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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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不敢,」 太子勉強地說,胸口忽然一陣陣發涼——他看見屏風外甩著一截淡黃色的披帛,正是小嬋的。 王后望著太子不出聲。 「兒臣有不當之處,請母后教誨。」太子低頭謙恭地說。 他看見那披帛正被一點點地拽到屏風內,柔軟的披帛掠過太監黑幫藍布的鞋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王后這時往旁邊瞥了一眼,還好,那披帛已經回到屏風後。王后沒有留意,又回頭看著太子。 「但我說的話……太子殿下會聽嗎?」她似乎另有所指。 「母后的教誨,」太子埋著頭,把後面兩個字咬得很重,「兒臣向來銘記在心,豈有不聽之說。」 王后沉默著。 太子微微抬頭,發現她正用一種氣苦的眼神盯著自己。他知道這句話刺痛了她。 「太子殿下今天不是要去青州嗎?」王后淡淡地問。 原來這才是她的來意,太子明白過來。 「父王的意思是,」他明確地說,不想再給她留任何餘地,「讓兒臣過完重陽就走。兒臣謹遵父王的旨意。」 王后冷笑了一下,突然說道:「你叫她出來吧。」 「母后,」他抬頭看著王后,竭力控制自己的聲音,「……母后說什麼?」 「你叫她出來,」王后的聲音沉沉的。 「母后……」太子目光閃爍,急切地說。 「出來!」她已轉向屏風,厲聲地喝道。 眾宮女和太監都冷冷地看著。小嬋衣衫淩亂,足穿羅襪,臉色慘白,哆嗦著從屏風後走出來。 太子面如死灰,無論如何沒想到王后會動真格。 王后神情倨傲地看著他。 「撲通」一聲,小嬋跪到王后面前,不敢抬頭。也許這一刻,這個可憐的姑娘才意識到,一付寬容的胸懷固然美好,但可能不適合一個地位低下、逾越規矩的女官。 太子垂眼站著,已然如此,他反而平靜下來。 「太子殿下一向風流倜儻,」王后冷冷一笑,慢悠悠地說,「狎玩幾個宮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太子無奈地聽著,心中苦澀。 「可掌藥官蔣嬋尋藉口脫離職守,」王后忽然沉下臉來,「私入東宮,又該當何罪呢?」 太子一驚,不知她究竟要怎麼樣。 小嬋跪在地上,忍不住打顫。 王后輕蔑地瞥了一眼小嬋,轉頭向司禮監太監說:「蠱惑太子,穢亂東宮,如何處置?」 「依律,杖二十,面頰黥字,逐出宮門。」 小嬋嚇得渾身發抖,癱倒在地,說不出話來。 太子又驚又恨地盯著王后,他不敢相信她要這麼做。 「太子殿下,」王后的目光轉向太子,挑釁地,「你意下如何?」 他忍氣吞聲,跪在王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說:「今日之事,錯在兒臣,請母后處罰兒臣,赦免蔣嬋。」 「看不出來……」王后死死地盯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忽然笑起來,「太子殿下不但憐香惜玉,還敢作敢當,膽子忽然大了起來!」 她把後面兩句咬得很重,太子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是指責自己膽小如鼠,敢作不敢當。他面色陰沉,抬頭看著她。她也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兒臣知錯,」太子只好又低下頭,「請母后看在兒臣面上……」 王后沉默著。 「兒臣會反省自己,」他悶聲悶氣地又說。 王后冷冷地笑了一下,看看太子,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小嬋。 「今天放過她,」王后說,「不是因為你,是看另一個人的面子……」 太子一愣,不知這句話從何而來。 小嬋也不明白,但她明白自己不會被刺字了。她感到一陣眩暈,趕忙向王后深深地叩頭,不敢出聲。 「你起來吧,」王后對太子說。 太子站起身來,他感到疲憊極了,頹喪極了,對她既無愧意,也無恨意。他連說聲「謝母后」都不想說。 「我不是想讓你難堪,」他聽見王后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他看著她,她已經站起身來,正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但重陽大典之前,宮裡不能再出任何亂子。」 她究竟什麼意思?就算他留下來過重陽了,又能怎麼樣?太子探究地看著她,但她已經轉過身,往門外走去,太監宮女像她龐大的裙擺,跟在後面。 太子呆呆地望著王后的背影。這時「咕咚」一聲,是小嬋終於癱坐到地上的聲音。青磚鋪成的宮道上,王后臉色陰沉地走著,既沒有乘輦,也不讓打傘。她們都緊緊地跟在後面,不敢稍有疏忽。走著走著,她的眼淚湧了出來,她只能更快地走。眼前是一座雅致的單拱小橋,她快步走上。 就在要下坡的時候,她忽然感到一陣頭暈,不得不扶著白玉欄杆站住。她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手緊緊抓住欄杆,所幸那欄杆上雕著很多東西,很澀手,她才沒有摔倒。她靠住欄杆,垂下了頭。水裡遊著一簇錦鯉,像靜止了一般,又突然地改換方向,遊進橋下的陰影裡去;還有一隻懵懂地留在原地,左右四顧,這才跟上。接著她看見了自己,是水裡畫出來的一個單薄的影子,和白色的雲粘在一起,還有一角立著走獸的黃色琉璃飛簷。她看見自己渾身發抖,幾近虛脫,她看見站在一步開外惶恐地看著自己的太監和宮女,她看見自己痛苦憔悴的臉,她看見無盡的屈辱和悲傷飄在水上。她緊抓著欄杆的手抖動著,發出「咯咯咯」的聲響,不,那是牙齒打戰的聲音,她看到自己的影子驀地破碎,一圈圈散開,她聽到牙齒打戰的聲音一點點緩和下來。 她直起身來,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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