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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特別靜,珠簾的影子投在小嬋低頭流淚的臉上。半晌,她平靜地擦了擦眼淚,抬頭望著太子,目光溫柔而真誠。

  「小嬋什麼也不知道。小嬋只是盼著殿下早點離開宮裡。」

  太子點了點頭,把剛才的窘態遮掩過去,但到底不放心,又問,「你剛才好像說,你害怕?」

  小嬋猶豫著,只好點點頭。

  「我說過會帶你去青州的,你到底害怕什麼?」太子問。

  小嬋沉默著,似乎很難出口。但太子盯著她,堅持讓她說出來。太子感覺自己越來越不耐煩。

  「是這樣的,」 小嬋終於說了出來,「殿下記不記得,小嬋曾說過自己的母親……」

  原來,小嬋的父母長年不和,蔣太醫在宮裡當差多年,希望蔣氏母女就住在京城,偏偏蔣氏死活不肯離開鄉下。小嬋一直跟著母親,母女感情很好,但去年蔣太醫回鄉下,一定要小嬋隨自己進宮做事,「見識世面」,夫妻二人為此大吵其架,險些動了手,最後不得不讓小嬋自己拿主意。小嬋進宮那天,蔣氏特別不放心,一再叮囑她安分守己,並且兩年期滿後還是回鄉下。小嬋答應了母親,加上進宮以後不適應各種宮規,就更思念母親,幾次寫信請她到宮裡來探親,可母親不但不來,反而要小嬋早回鄉下。這時,已經到了盛夏時節——小嬋說的時候臉紅了——她剛剛和太子有了來往,萬難捨棄,於是就開始把諸事瞞著母親,指望太子按照宮規正式納她為淑媛(太子妃嬪的一種),這樣既順了自己的心願,也算對母親有個交待,母親還能以更好的身份進宮探望她。沒成想兩天前,蔣氏突然自己進京來探視他們父女,蔣太醫為了斷絕她帶走女兒的念想,還特地安排她進宮瞻仰了一番,自然是希望拿宮裡的氣象嚇倒她。無奈蔣氏不為所動,執意要小嬋回鄉下,她自己就住在宮外的客棧裡等著小嬋。小嬋兩頭犯難,既不能催促太子,又不敢向母親解釋真相,心裡折過來折過去已經翻了無數個筋斗,原本寄望於這天上午,太子能把事情向大王秉明,可是……

  「原來是這麼回事!」 太子的心思放下了,他安慰小嬋,今天時機不合適,但他總歸是要跟大王提的,大王也不會拒絕他,所以無論他什麼時候去青州,都不會影響納她為淑媛這件事,反正擔驚受怕的日子過不了幾天了,她盡可以先跟她母親挑明瞭說。太子感興趣的反而是,他原以為天下芸芸眾生都嚮往百尺高牆內的生活,只有自己渴望逃出這金玉牢籠,沒想到竟然有個村婦,「與我心有戚戚焉」。

  小嬋溫柔地笑了笑,不再多說。

  太子不知道,小嬋說出來的,只是她一半的委屈和擔心,她把另一半、也是更陰暗的一半都埋在了心裡。剛才,她表面上一直在畫圈,其實在想一件可怕的事情——她父親所暗示的那件事究竟是否屬實。如果太子和王后之間沒什麼,那王后為什麼給自己臉色看?西域草烏頭又該如何解釋?但如果那件事是真的,太子會不會也有危險?大王不放太子去青州是否一個危險的徵兆?最重要的是,她一心迷戀的男人真的會做出那樣的事?!正當她不得其解時,太子問她王后的事情,她是既緊張又噁心、既委屈又恐懼,快把自己給逼瘋了……她大體已經證實了那個秘密,奇怪的是卻不再噁心和恐懼,甚至恰恰相反,她忽然覺得心底變得溫柔而堅定,像陽光照進了一個死角。她看著他,不僅再是喜歡他,更是憐憫他——那一定就是他終日尋醉、不苟言笑的原因,他一定因此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那麼自己應該獨力面對,不,應該像一隻蚌殼一樣包裹住他,包括那些難看的部分。因為,那才是真正的愛。

  「你不是要去宮外探望母親嗎?」這時候太子溫和地說著,站起身來。

  小嬋忽然撲上去,熱情地抱住了太子。「無論發生什麼事,小嬋永遠是殿下的人……」她動情地說道,「小嬋不在意殿下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富貴,小嬋只想跟殿下一起過平平安安、簡簡單單的日子!」

  太子承受著小嬋的熱情,她最後一句話尤其觸動了他的心思,他緊緊抱住她。就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一聲太監尖利的通報。

  「王后駕到——」

  二人大驚失色。

  小嬋只穿著一件羅紗單衫,趕忙撲到榻上取衣服穿,但手抖動著根本不聽使喚,她越發不知所措。太子一邊整衣,一邊抓起小嬋的衣衫,手忙腳亂把她推進屏風後。「王后駕到」這四個字已經喊到第三遍,聲音近在耳邊,太子一邊扣自己的衣扣,一邊還想做一個安慰她、叫她不要慌張的手勢,卻不想這個手勢既花時間,又無必要——小嬋實在比他要驚慌得多!

  「鞋……」小嬋手指著太子的身後,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太子轉過身,上前一步把鞋踢到了榻下,同時伸手捋了一下榻面。

  沒等太子扣好最後一個衣扣,門已經開了,王后踏進內室,後面跟著幾個宮女和太監。

  「給母后請安。」太子掩飾著慌亂,迎上前施禮。

  王后面色陰沉,沒有回答,徑直走到椅子前坐下。宮女和太監們走到她身後站定,最邊上的太監已經挨近了屏風。一個藍衣太監立于一側,手裡捧著一個冊子。

  那是司禮監的人,太子覺得這架勢有些異常,儘量不動聲色地看著王后。

  「聽說,」王后正襟危坐,看也不看他,淡淡地,「太子殿下近來沉迷享樂,行為多有逾禮,是這樣嗎?」

  「兒臣……不大明白。」太子面色恭順地回答。他用餘光瞟了一眼屏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

  「這麼說,是我錯怪你了?」王后用隨便的口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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