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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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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少女之心 老太太也哭。但畢竟經得多些,悲傷之餘,她必須讓這個家正常運轉。家麗懷孕,必須保證營養、休息。美心和常勝還是要工作。幾個小的,應該去學校的,還是應該去學校。 北菜市,國營賣菜的人似乎也少了點。老太太遇見湯婆子的媽,一個比她年紀還大些的老嫗。小時候在地主家做過。深知「舊社會」的苦。好不容易見到熟識的同齡人,湯婆子媽一把抓住何文氏的手,老淚縱橫,「妹妹,怎麼樣辦喔,不在了怎麼辦喔,這要變了天怎麼辦喔,我們又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啊。」 老太太也沒主意,只好勸:「老姐姐,不用愁,吃好點穿好點,咱們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還怕什麼?天要真變了,大不了往河裡一跳。」都是些老理,得過且過式。 「你不管你兒子啦,不管你孫子啦?他們不過啦?天變了,咱們窮人不好過。」 老太太有兒子沒孫子。這話不好接,尷尬。只好假借說自己要去買點豆餅,脫身。 建國抽空從古溝回來。神情黯淡。但他更擔心家麗。全市行政、企事業單位均設靈堂。 何家的棚子裡掛著「高舉偉大旗幟」的宣傳畫。建國進門,就家麗一個人躺在床上。 「再吃點吧。」建國扶家麗坐起來,「為了孩子吃點。」建國帶回來一點奶片。家麗放下語錄,忽然抱住建國,再次痛哭。 簡易棚子背面,小玲和家喜一路尋尋覓覓。挖了蘿蔔,撿了卡子、布偶。她們是「尋寶」的人。 大老湯家棚子後頭。東西太多,有的從牛毛氈和地面的縫隙中伸出來。小玲每個都拽拽。家喜也跟著學。冷不丁,拽出一個本子來。密密麻麻都是字。 小玲伸手要,「給我看看。」 家喜遞給她。 小玲上小學三年級——原本應該是四年級。跟不上,留過一次級。但也頗識得幾個字了。小玲對著本子,一字一字念標題欄,「少——女——之,對是之——心……」 少女之心?她喜歡這個名字。本子揣懷裡,姊妹倆繼續「冒險」。 傍晚,小玲和家喜到家。美心和老太太回老宅廚房忙活。建國回古溝了。家麗躺在床上,見妹妹回來。問她們做什麼去了。小玲脫口而出,說去撿。家喜攔住老五,說出去玩去了。家麗見家喜手裡抓著布偶,問是哪來的。 「路邊撿的。」家喜撒謊。 再問老五。「地震撿的。」老五不但一根筋,腦子也有點不好使。 「哪裡地震?」家麗問。 「唐山。」老五說。 「唐山地震跟你有什麼關係,撿了個布娃娃回來。」家麗不懂老五的邏輯,「告訴你們,不准偷人家東西。」 「沒偷!」老五老六異口同聲。 家麗累了,說要躺一會。小玲和家喜便到棚子外頭玩。常勝回來,見家麗再睡覺,也到外頭,對著河水抽煙。他見不遠處的壩子上,女兒小玲和家喜正拿著一本書,翻來翻去,不禁好奇。老五老六最不喜歡看書。尤其老五,學習成績差,還留了一級。如今殘陽下看書,精神可嘉。他何常勝的女兒,到底都識字了。 煙抽盡了。常勝走過去,慈祥地,「看什麼呢?」 小玲和家喜唬了一跳。小本子跌出去。骨碌碌往下滾出幾米遠。常勝步子大。未待小玲動步他便過去撿起,一看,少女之心?!手抄本,字密密麻麻。本子快被翻爛了。 那黃書?!常勝腦中轟然一響。「這哪來的?!」 小玲和家喜嚇得面容失色,「撿的……」 「哪撿的?!」簡直是雷公。太凶。 「湯振民家後頭。」振民跟小玲、家喜年紀相仿。 「回家去!」常勝喝道,小玲、家喜拔腿就跑。常勝又喝:「這書的事,不許跟任何人說!」小玲、家喜唯唯。 走遠了。家喜問小玲,「那本子上到底寫的什麼?」她沒有小玲認字多。孰料小玲也是個半吊子,但她不願意承認,沒面子,「講七仙女的事。」家喜十足關注,「快,說說,七仙女怎麼了。」小玲見家喜有興趣,也就有了敘述,便擺足架勢,用那種娓娓道來的口氣,「說以前,王母娘娘有七個女兒,個個都很美。」家喜插嘴,「那不跟我們差不多,不過咱家少一個,才六個。」小玲看了老六一眼,繼續說:「七個女兒有一天覺得天界無聊,就打算下凡看看,誰知道一凡出事了,老七不願意學紅寶書,被革委會關起來了。」 離奇。還有紅寶書,革委會。家喜追問下文。小玲說:「關起來之後,監牢裡面有個知青小夥,叫董永。他偷偷把這個仙女放出來了,兩個人坐火車,要去北京找告狀。」 家喜較真,「前幾天去世了,還怎麼告狀,你胡說。」 「這是故事裡。」小玲解釋。 失卻了真實感。家喜不願意聽了。到家裡棚子前,遇到老四家歡。家歡見家喜手裡抓個布娃娃,問:「老六,哪弄的。」 「要你管?!」老六沖她。老四遇到對手,不忿,「呦呵,我是你姐,你就得聽我的!」 家喜不服壓,把門口水舀子往地上一摔,「姐又怎麼啦?誰有理我聽誰的!」家歡急得跳腳,說這小丫頭片子,以後不得了。 河堤上,常勝借著最後一點天光,一口氣讀畢《少女之心》,好看,有吸引力,看得人血脈噴張。即便是他這個生過那麼多孩子的大男人,也有點臉紅心跳。這是個跟一般讀物不同的東西。手抄本。他聽過。七五年三月全市禁娼、掃黃,據說收繳不少和手抄本。再翻翻看,不對。字跡有些熟悉。大老湯家的流出來的。像大老湯的字,又有點不像。 常勝留了個心眼,手抄本先保存。 的追悼大會初定在淮南一中操場舉行。家麗一定要去。老太太勸:「家裡擺了像,掛了畫,要紀念一樣的,你大著個肚子走那麼遠真不方便,建國又不在家,你爸媽單位有事,我陪著你去也不頂事,這麼大的老婆子了。」 「沒事,我自己去。」家麗執著。必須去。不得不去。是為對青春的告別。「我陪大姐去。」家文自告奮勇。 老太太揪心,「想想都怕,你媽在外頭好幾胎,都差點沒生在外頭,淮河路,淮濱大戲院,還有那個什麼集會,每次都是,現在又輪到你。」家麗說我還沒足月呢,不至於就生了。 老太太手上伴涼菜,嘴不停,「那可保不齊,前有車,後有轍,有什麼媽就有什麼女兒,你跟你媽,都是不安分的人。」 家文勸:「阿奶,就讓大姐去吧,為了。」 這話打到家麗心坎上了。為了。家麗眼眶濕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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