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六姊妹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媽,不是不讓你往這邊來麼,」常勝輕微抱怨,「地震怎麼辦?」

  老太太笑道:「白天不怕,主要是晚上,阿麗現在不能總吃青菜蘿蔔。」常勝心疼,「媽真是辛苦。」

  「還不都是為了老何家。」

  「媽馬上是四朝元老了。」

  老太太搖蒲扇,「見第四輩了。」

  美心進門,「真香。」

  常勝鄙夷,「又不是給你的。」

  美心詫異,「我就說一句香,犯了什麼法了?重要人吃肉,咱們喝口湯總可以吧?莫名其妙。」

  老太太勸慰,「都有,一大鍋呢。」

  美心嗔怪,「我算看明白了,女人,就那十個月精貴。是全家的中心,重點保護對象,過了那十個月。」美心隨手撿起鍋臺上一塊抹布,「就是這。」

  愈演愈烈。老太太必須滅火。她挖了一勺湯,吹吹,送到美心眼跟前,「嘗嘗鹹淡。」美心氣鼓鼓喝了。常勝也意識到剛才的話有點過分,急忙調轉話題。「又有人來給老二提親了。」

  老太太和美心即刻被吸引。常勝的策略奏效。

  「都什麼人?」美心問。

  「好幾家,南菜市的歐陽家,淮濱村的蒯家,姚家灣的宋家。」老太太問:「歐陽家?就是那個在淮濱大戲院門口賣瓜子的?」

  美心堅決地,「那不行!一家十個兒子,嫁過去不得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常勝憋住笑。美心驚訝,問:「什麼意思?你答應了?」

  常勝說沒有。

  美心道:「那你還沒糊塗,幾個姊妹裡頭,老二最漂亮,可不能隨隨便便嫁了,或者再找個孤兒。」

  老太太聽不下去,「哪那麼多孤兒給你當上門女婿。」

  美心進一步,「不是孤兒,起碼也得是武主任那種家庭吧,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反正,歐陽家那種是不行。」

  常勝挑重點的問:「哪個武主任。」

  美心喜滋滋,「區革委會副主任,在老大喜酒上跟你握過手的。」常勝想起來了,又問跟他有什麼關係。美心道:「你腦子怎麼一點不記事情,老二老三老四,不都到他們家做過客,還拎了水果罐頭去。」

  「那不代表什麼。」

  美心道:「所以你一直無法進步,做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看看人,他們家兒子跟老二是同學。」

  常勝想了想,嚴肅地,「咱們不扒高望上。」

  美心道:「這種事情,咱們不能主動,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但是選哪個,就是咱們的自由了。」

  老太太插話,「想得都很好,老二可不比老大。」

  美心問有什麼比不了的。

  「老大肯犧牲,為了咱們這個家,有所取捨,」老太太分析,「老二主意可大著呢。」

  美心掀開鍋蓋,又挖了一勺魚湯,「主意再大,這是不是她爸,我是不是她媽,你是不是她奶奶?」

  朱德啟家的慌慌張張打院子門口跑過,帶哭聲。美心叫她。朱德啟老婆停下,轉身,一臉淚痕。

  「又怎麼了,每次遇到你准出事。」美心拿著鍋蓋,到院子裡。

  朱德啟老婆泣不成聲,幾乎站不穩,只好扶著院子裡的泡桐樹。老太太上前,「她朱嫂,出什麼事了哭成這樣。」

  「……他老人家……不在了……」朱德啟老婆艱難地說出這話。鍋蓋掉地上,美心怕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朱德啟老婆又說一遍。

  這下確認了。

  美心和老太太同時哭了。常勝眼神呆滯,一時接受不了。一小的喇叭響了。播音員聲音哽咽,「……我們的偉大領袖……」

  河岸籠罩在一片悲傷中。好像天真的要塌下來了。

  哦,龍年,可怖的一九七六。地震,還有三位偉人先後離去。直到夜間,走在壩子上,還能聽到嗚咽。群眾自發用簡易棚的餘料搭了靈堂。

  第二天一早,人們穿素衣素服,臂帶黑紗,濃悲厚痛,不能自已。

  家麗足足哭了一夜,躺在平板床上,睡不著,眼神空洞……

  她曾經渴盼著在廣場見到。她的青春。似乎就在昨天。然而已經逝去了。她過去從來沒想過也會離開。在她心目中,和天地,還有這河水一樣,是永存的,不滅的。可是這個完整完美的世界,在今天被打破了。

  常勝站在棚子外抽煙。家文陪著姐姐。家藝、家歡年紀小,文革開始她們才兩三歲。對的感情不及大姐、二姐。她們拿著紅寶書,戴著黑臂紗,老五小玲和老六家喜還不太知道是怎麼回事。在她們看來,這也許也是夏天遊戲的一部分,只是跟喜宴不同。

  這個遊戲需要悲傷。

  小玲拿著小鏟子,帶著家喜到別人家挖菜。一會,挖出個小蘿蔔。兩個人去淮河邊洗洗,直接吃。

  大壩上,大老湯和朱德啟迎面,正撞上常勝。商業局也準備辦紀念活動。朱德啟眼眶發紅,大老湯似乎也哭過。三個老對手碰面,因為的逝世有著共同的悲傷,仇也沖淡了。無言。三個人站在壩子草坪上。一人一根煙。大老湯歎氣。朱德啟跟著歎了一聲氣。他們都是信奉的人。他們深信不疑,救了中國,領導人民走向勝利,是讓這個世界運轉,讓中國屹立於世界。沒有,怎麼辦。

  是陰天。風很大,蕭蕭地。肅殺。大老湯的頭髮被吹得立起來,有點滑稽。

  「以後怎麼辦?」常勝歎息。男人就該操心點大事。

  「還是得上班,好好工作。」朱會計說。

  常勝搖頭,朱會計顯然沒懂他的意思。

  大老湯淚滿眼,「中國,是中國,中國該走向何方?」

  常勝從未從大老湯口中聽到如此沉重深遠的話。他在為中國的命運擔憂。僅憑這一點,大老湯的覺悟就比別人高。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