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零炮樓 | 上頁 下頁
七十二


  咱四大爺笑了,說:「俺買個好靶子。」咱四大爺說著雙手一抖打開了盒子槍的保險。台下人見了,連忙閃開一條縫。再看那雞死到臨頭了還茫然不知,雞頭一上一下地動著。咱四大爺突然雙槍齊發:啪!啪!啪!啪!

  人們再看那雞,怪了。幾隻雞都伸著脖子在原地打轉,連翅膀都不扇一下。雞在那發愣,人也發愣,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中了。有孩子跑去看雞,那雞這才扇動翅膀在原地掙扎。那些雞眼珠子都沒有了,在那裡瞎折騰。幾個孩子掂著雞來了,說:「槍子只打眼珠子,都沒眼了。」孩子們把雞擺在戲臺上,那雞還在蹬腿。

  賈興朝向咱四大爺拱拱手說:「好槍法,好槍法。可惜了,可惜了。」

  咱四大爺說:「可惜什麼?」

  賈興朝說:「可惜鬼子投降了,你這槍法白廢了。」

  咱四大爺說:「廢不了,這是吃飯的傢伙。」

  賈興朝說:「好,量你也不會靠它在咱賈寨吃飯。」

  咱四大爺說:「那當然,兔子不吃窩邊草。」

  「好好,各位。現在正式開戲。」賈興朝揮揮手帶領臺上的人往下走。

  村前的大戲一開場,賈興朝便和村裡主事的長輩帶領自己的英雄們浩浩蕩蕩地向村後走去。咱四大爺跟著一群人走了一半,覺得無趣,和這些人沒法坐在一個板凳上。咱四大爺就站下了。賈興良望望咱四大爺說:「走呀!」

  咱四大爺說:「俺就在俺那小院裡擺兩桌吧,你那肯定沒有俺弟兄們的位子。」

  賈興良說:「也好,也好。」

  賈興良追上前面的賈興朝,說了鐵蛋的意思。賈興朝說:「一定要伺候好那些爺,咱這大喜的日子不能出事,我眼皮一直在跳。」

  賈興良說:「量他也翻不了精。咱黑馬團白馬團的人可比他們多。」

  賈興朝說:「你糊塗,無論是誰都是咱賈寨人。」

  賈興良說:「好好,我給他們上滿兩大桌菜。」

  村後酒席也已安排妥當。一溜排擺了二三十張桌子,桌子上七大碗八大盤的十分豐盛。能到這裡吃酒席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有方圓各村特邀的有頭面的鄉紳,有本村當家立戶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是絕少見的,她們圖熱鬧都在村前看戲呢!

  在最初的客套之後,村後的酒場和村前的戲場不久便進入了高潮。那猜拳行令的呐喊和戲臺上的高腔呼應著,仿佛要比試高低。賈寨那些戰場上的抗日英雄,在酒場上自然也不是狗熊,喝酒和打仗一樣凶,左右開弓,通關打了一圈又一圈,顯示著英雄本色。

  賈寨的這場酒喝得驚天動地,從中午一直喝到日頭偏西,直到夜戲開了鑼,方住。到了夜裡賈寨有頭有臉的都睡了,英雄們覺得老子天下第一了,結果就鬧出了事。

  當時,春柱醉醺醺地從酒場上回到家,春柱女人正準備出門看夜場戲。春柱女人說:「看你個球樣,幾杯馬尿灌得又不是你了!俺去看戲。」春柱便瞪著眼說:「看球看,陪老子睡!」春柱女人說:「睡個屁,放著大戲不看,睡。」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春柱望著老婆的背影便「呸」地吐了一口,說:「就你那熊樣,俺看著就夠了,你以為本抗日英雄真想和你睡!」春柱女人說:「你以為留著鬍子就是英雄了,就你這英雄,也只有俺和恁睡,換換人看!」春柱說:「你瞅著,俺睡一個好的給你瞧瞧!」

  春柱見老婆走了,鑽進灶屋裡舀了瓢涼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紅著眼又走出了院子。這時,月亮剛剛升起,金黃色的圓月在樹梢間徘徊著,猶猶豫豫地往上升。春柱來到戲臺邊,見兒子像個小公雞似的伸長脖子盯著人群裡的大閨女看。春柱在心裡便升起一種得意感。心想,狗日的小公雞也要學會打鳴了。春柱沒在理兒子,春柱感到渾身上下燥熱。這時,春柱老遠看到一個光頭過來了,春柱不用問就知道也是抗日英雄。近了,春柱認出了是金聲。春柱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光頭,喊:「金聲!咋樣?」

  金聲見了春柱便現出很高興的樣子,說:「不中,喝多了!你呢?」春柱說:「也不中了,俺至少幹了二斤!」金聲說:「你沒俺喝得多,俺一圈喝得也有二斤!」春柱說:「恁沒俺喝得多,俺……」春柱話沒說完,二黑便在他腰窩下搗了一下。說:「比能呢!恁酒誰也沒俺喝得多。」春柱和金聲見了二黑都說:「你二黑最刁,喝了一半就開溜,你哥呢!」二黑說,「他不中了,俺出來時他正睡呢!」

  三個人正說著話,萬鬥和秋收也亮著腦袋走了過來。五個人匯攏了,各自用口水又比了下酒量,夜場戲的開場鑼便敲響了。五人聚在一堆被那鑼鼓聲攪得渾身燥著,總想找點事。左顧右盼想找一個不順眼的發發威,可戲臺邊的男人無不用一種敬佩的目光注視著他們。女人們呢?女人的目光更不用說了,那種崇拜的,傾慕的目光如一張大網,將他們網在其中。

  幾個英雄在女人的目光中,顯得十分得意。臉上卻不表現出來,露出那種無所謂的,不屑一顧的樣子。

  金聲挺牛氣地說:「俺站了半天了,也沒看上一個順眼的閨女。真沒勁。」

  春柱說:「有一個順眼的,你敢不敢上?」

  金聲說:「在哪兒?只要有,俺敢把她從人堆里拉出來。」

  春柱說:「她沒來看戲,在家。」

  「誰?」

  幾個人都圍著春柱問。

  「那個女人!」春柱神秘地說。

  「哪個女人?」大家問。

  春柱便搖搖頭說:「你們他媽的都是傻蛋,連她也忘了。玉仙呀!」

  「她……那不是老大的女人嘛!」

  春柱說:「老大早把她休了,她是日本鬼子龜田的女人!」

  「噢……」

  幾個人都張大了嘴,恍然大悟。末了,每個人都沉默著,嘴上不說心裡卻越跳越急。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便說,要不,咱們去坐坐。

  「去坐坐……」

  大家互相望望,眼睛賊亮賊亮的,覺得嘴巴發幹,心裡噗噗亂跳。為了壓壓心中的不平靜,每一個又點了一根煙,吸著朝一個地方走去。

  一行人來到咱大娘的院門口,見院門沒插,便摸了進去。幾個人在院裡聽到咱四大爺賈文燦那邊正在推牌九,亂得不得了。幾個人走到堂屋門口,不由停了下來,心裡開始緊張。腿發軟,牙齒打架,渾身冷得抖。金聲顫聲問:「真幹呀?」這時,隔壁突然啪的一聲,有人大喊:「天杠!」把金聲嚇了一哆嗦。

  春柱說:「你怕啦?」

  金聲把頭一梗說:「球!俺才不怕呢!」嘴裡硬,心卻虛得很。

  春柱說:「這就對了,那女人是日本鬼子的老婆。不幹白不幹,幹了白乾了!你們想想,咱是抗日英雄,不幹日本鬼子的老婆幹誰的老婆?」

  春柱一番話使大家頓時雄了起來。春柱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極為豐富,一種沉醉的樣子。

  「哎,敲門呀。」春柱喊。

  在門邊的人便往後退,不知不覺地把手都縮了回去。春柱望望大家,說:「你們這些有賊心沒賊膽的,又想開洋葷,又怕惹上腥,沒出息。讓開,讓我來。」春柱說著撥開眾人,擠到門邊。春柱趴在門縫裡看了看,見屋裡還點著燈,春柱便咚咚地敲響了門。隨著敲門聲,屋裡便有了動靜。

  「誰?」

  「俺!」

  「恁是誰?」

  「俺是抗日英雄!」

  「幹啥?」

  「開門!」

  「睡啦。」

  「起來!」

  屋內便靜了下來,接著便聽到穿衣服的聲音,接著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腳步聲來到門邊,「哐啷」拉開門閂,門便「呀!」的一聲開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