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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咱四大爺一喊,花狗就出現了。可見咱四大爺喚狗是分真喚和假喚的,這只有花狗能分辨出來。花狗突然出現在牆頭上,花狗注視著人群,聽到咱四大爺喚便汪汪叫了兩聲算是回答。村裡人便望著狗,心裡讚歎著真好狗。不知不覺咽下口水。花狗從牆上跳了下來。村裡人連忙讓路。狗搖著尾巴靜靜地穿過人群向咱四大爺走去。

  咱四大爺見狗來了,一邊彎下腰和狗親熱,一邊將早已準備好的繩子套在狗脖子上。花狗極默契地配合著主人,一點也不反抗。咱四大爺猛地將繩子拋過老牆。牆那邊早有人接了繩頭。繩子一拉,花狗的前蹄悠地離了地。花狗大吃一驚,然後用極柔順的眼睛向咱四大爺求救。咱四大爺卻把臉扭到一邊。

  在牆上吊死狗,在賈寨已不是第一次。可是從沒見過這麼冷靜的狗。花狗讓繩子將自己吊起來,搖著尾巴滿不在乎地等主人放它。還以為是主人開玩笑呢!咱四大爺陰森著臉走到了老牆那邊,望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牛娃娘。像是說,有了你,我還要狗幹啥。狗咬了牛娃,就該死。俺替牛娃報仇。於是,在牆那邊抓住繩子又一拉。

  花狗眼裡不見了主人,開始驚恐了。發出不耐煩的呻吟聲。人群一陣騷動,膽小的孩子往娘的懷裡撲。花狗後腿也離了地,卷起的尾巴像花一樣散落一地。可是,狗卻不掙扎了。

  咦,怪狗!有人唏噓著。「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種狗,死到臨頭了還不叫。」

  村裡人屏住了呼吸,一邊望望老牆那邊的咱四大爺鐵蛋;一邊看看花狗。牆那邊咱四大爺憋足了勁拉,漲得臉上通紅;花狗吊在牆上絲毫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花狗沒死,牛娃看出來了。花狗用楊柳般柔韌的尾巴,伸直了支撐著地面,支撐自己最後一絲氣兒。狗是土命,只要沾點土兒,命就不絕。牛娃見咱四大爺不再捨得用力,便突然喊著沖過去要搶繩子。牛娃向咱四大爺一頭撞去,咱四大爺冷不防手中的繩子撒手,花狗四足落地。花狗原地打了個滾,汪汪叫了兩聲沖出人群。人們一下閃開來,沒有哪個敢攔,怕狗急咬人。花狗沒跑多遠一個跟頭栽倒在地;打了個滾爬起來又跑。村裡人眼見花狗跑,駭得白了臉。狗跑得不知去向了,牛娃望著人群咯咯地怪笑:「汪汪汪——」學著狗叫,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在地上打起了滾。人群圍住牛娃。

  「哎喲,了不得啦!狗魂附體,狗魂附體!」

  牛娃娘沖上去抱牛娃,牛娃認不出娘了,像瘋狗一樣亂咬亂抓。咬得牛娃娘手上鮮血直流。牛娃娘將牛娃抱回去便不省人事了。村裡人說的狗魂附體就是狂犬病。牛娃娘先是找了幾個棒勞力來,把牛娃裝在麻袋裡用棍子痛打。牛娃在麻袋裡面汪汪地學狗叫。等不叫了,牛娃娘打開麻袋,牛娃已昏死過去了。牛娃娘連忙請醫生,醫生說:「是狂犬病,沒救了!是不是被狗咬了?狗呢?趕緊把狗打死了深埋。要不傳染開了不得了。」

  牛娃在娘懷裡叫了幾天,最後死在娘懷裡。牛娃娘一聲長嚎抱著牛娃去找咱四大爺。

  「鐵蛋,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村裡人聽著那聲音像狼嚎一般。有人便到咱四大爺家勸牛娃娘。牛娃娘哭著哭著倒在咱四大爺炕上,那哭聲也變成了狗叫。村裡嚇得一轟而散,說牛娃娘也狗魂附體了。是牛娃死後狗魂上娘身上了。咱四大爺沒有跑,他不捨得丟了那女人。

  從此,他盡力盡心地按著醫生的要求,給她灌藥喂湯。村裡人都說鐵蛋一輩子沒疼過女人,有了個女人卻只會學狗叫。鐵蛋真是養狗的命。牛娃娘在咱四大爺家叫了幾天,咱四大爺也一連幾天沒出過門。一天,牛娃娘突然不叫了,村裡人知道女人死了。有人對賈興安說,你還不去幫咱四大爺把牛娃娘收殮了。賈興安說,要去你們去,俺丟不起那人。喜槐才走多久,她就和鐵蛋搞上了。

  後來,是咱四大爺為牛娃娘發的喪,說好歹也算有過女人了。

  29.咱四大爺端炮樓

  賈寨人盼的大雨終於來了。

  雨下得好,扯天扯地的。連著下了幾天雨,村裡人就受不了了,平原地帶就是這樣,不下雨要旱,村裡人操心,下多了要澇,村裡人還是操心。下了幾天雨就溝滿壕平的了,河裡開始漲水,河裡漲水寨溝裡自然也漲水,然後水漫過寨溝進了村。水在各家各戶的門口徘徊。在低窪處的人家,水開始進屋,水進屋就用臉盆往外潑。於是,各家各戶便響起了潑水聲。雨停了,可水還在漲。女人一邊潑著家裡的水,一邊罵著說,趕明天晴了咱蓋樓,水進了屋咱上二樓住。男人說,只有日本鬼子才有本事住樓,還不用自己蓋。男人說著抬頭向炮樓方向望了一眼。

  「哎喲!」

  男人這一望可不得了,不由叫了出來。炮樓四周一片汪洋,炮樓淹沒在汪洋大海之中。炮樓變成船,像汪洋中的一條船,在風雨飄搖中顫抖。原來那三層的炮樓立在那裡顯得極為高大雄壯,現在淹得還剩兩層;原來炮樓離家很近,現在好像飄走了,變遠了。男人扔掉潑水的盆,光著腳劈裡啪啦蹚水跑出院門,喊:

  「炮樓淹了,炮樓淹了!」

  喊聲充滿了激情。村裡人聽到喊聲激動地從家裡跑出來來到村頭。

  「哇——」

  人們嘴裡不由發著感慨。

  「真淹了,真淹了。」

  「遲早要淹,咱三大爺早就給小日本看好風水了。」

  「那地方哪是人住的,荒郊野地的。」

  人們站在村口望著炮樓,半天也沒發現炮樓上有動靜,連站崗的也沒見了。平常不管啥時候都有鬼子在炮樓上晃悠的。

  「鬼子不會都被淹死了吧。」

  「不可能,你被淹死了,鬼子也淹不死。人家那炮樓是三層。」

  「那會不會餓死了。」

  「更不可能,你被餓死鬼子也餓不死,炮樓裡的糧食夠吃半年的。」

  「那咋回事,咋沒動靜了呢?」

  有人喊賈文清去看看,看看鬼子咋沒動靜了。咱三大爺不想去,嫌水太深。村裡人說,怕什麼,你會水,又不讓你走路過去,走路過去還要拐彎,你可以鳧水過去,操直路。咱三大爺嘴裡說著不去,卻把衣服脫了。人們看著咱三大爺向炮樓走去,從路東向路西咱三大爺走得太費勁。那路被水淹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路只露出一條黑線,就像老天爺尿了尿不小心遺下的褲腰帶。咱三大爺過了路,水開始有齊腰深了,咱三大爺是游著進炮樓的。村裡人看到一直到咱三大爺進了炮樓,炮樓裡也沒動靜。

  咱三大爺沒進炮樓多久,便驚慌失措地從炮樓裡鑽了出來,叫喚著就像挨了刀一樣。咱三大爺往回跑著,驚慌地嚎叫:

  「死人啦,死人啦,炮樓裡死人啦!」

  村裡人見咱三大爺在水裡連跑帶撲騰地回來了。咱三大爺邊跑邊喊,嘴巴一張一張的像淹死的魚。人們也聽不清他喊啥,見他上了公路,一屁股坐在路上,在那裡哇哇大吐起來。咱三大爺累壞了。村裡人上了公路,來到咱三大爺身邊。咱三大爺望望村裡人說話顛三倒四的。咱三大爺說:「血、血,光著屁股。日本鬼子褲襠裡只綁塊白布,真日怪。」

  有人問:「到底咋回事,你慢慢說。」

  咱三大爺說:「死了,日本人都被打死了。」

  「啊——」

  村裡人互相望望,驚異地張著嘴。問:「誰幹的?」

  咱三大爺回答:「俺是誰呀誰是俺,黑馬團來白馬團。」

  「什麼!什麼?」

  咱三大爺說:「那炮樓的牆上還有字,上面就是這樣寫的。」

  後來,村裡人到炮樓裡看,見牆上寫的是順口溜。如下:

  日本鬼子太混蛋

  燒殺搶掠啥都幹

  鄉親們呀該咋辦

  端了炮樓讓滾蛋

  俺是誰呀誰是俺

  黑馬團來白馬團

  其實,炮樓是咱四大爺帶人端的。咱四大爺卻留字稱是黑馬團白馬團幹的。在留字時,咱四大爺的弟兄問,明明是咱抗日別動隊幹的,為啥留下黑馬團白馬團的字型大小?咱四大爺說,你懂個球,端了鬼子的炮樓,鬼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才多少人,明著幹我們是鬼子的對手?我們還要在這地面上混呢。讓鬼子找黑馬團白馬團去。反正他們和鬼子已經明刀明槍幹上了。咱四大爺的弟兄說,你這叫嫁禍於人,高明。

  咱四大爺炮樓端得確實高明。在下雨的第三天,咱四大爺就把手下招齊了,在那破窯裡聚賭。弟兄們覺得奇怪,雨下得正大,賭博也沒必要到這破窯裡呀!只有要幹事了才在這破窯裡聚會。可見,事先誰也不知道要幹啥。賭到半夜,雨下得更大了。咱四大爺停了下來,突然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弟兄們望著咱四大爺發愣。咱四大爺說:「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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