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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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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先前是跟著我一起來的,」陳老爹這才想起已經跑得沒影的兒媳婦,對齊夢麟道,「這不聽說蝗蟲能換糧食,她就去地裡抓蝗蟲了嘛!我家養了個敗家子,幸虧還有這兒媳婦懂事,才不會家敗人亡啊。」 連書一聽陳老爹這樣咒自己,忍不住捂著嘴笑了一聲,揶揄道:「老爹,蝗蟲能換糧,你怎麼不去抓蝗蟲呢?」 陳老爹立場堅定地搖搖頭:「我要看著我的羊。」 就在說話間,縣衙裡的徐仵作背著藥箱從側門裡出來,一看見陳老爹和他浩浩蕩蕩的羊群,頓時沒好氣地數落起他來:「老陳,不是我說你,你這時候到縣衙來添什麼亂?」 「你這臭老徐,吃了我的羊,吐完骨頭就不說人話。我怎麼添亂了?我是來找縣老爺說理的。」陳老爹理直氣壯地反駁。 「呵,我還沒嫌你膻,你倒嫌我臭了!」徐仵作沒工夫與他鬥嘴,背著藥箱就要趕路,「韓大人這幾天都不會回縣衙,你等了也是白等!」 齊夢麟一聽這話趕緊跟在徐仵作屁股後面,急吼吼地追問道:「韓知縣去哪兒了?羅都頭在不在縣衙裡?」 「他們都在地裡除蝗呢,我這不就是趕著給他們送藥去的嘛!」徐仵作一路走一路說。 「怎麼?有人病了?是誰病了?」齊夢麟急忙問,暗自祈禱得病的人可千萬別是羅疏。 「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送些中暑藥。這鬼天氣,不眠不休地從早忙到晚,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啊!」徐仵作一邊揚手打開撲到他臉上的蝗蟲,一邊抱怨道,「這蝗蟲老子從來都是偷偷炒了做下酒菜的,這輩子少說也吃了幾百斤,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什麼天譴,也就老陳那種笨蛋才會信,放羊放得人都傻了。」 齊夢麟這時根本無心去聽徐仵作的嘮叨,只想知道羅疏有沒有事:「那羅都頭她怎麼樣?沒出什麼事吧?」 「她呀,怎麼會沒事?今天白天就中過暑啦!」徐仵作一提到羅疏,臉上就露出一種長輩式的心疼,「她人聰明,又細心,這些天一直在田裡領著農婦挖蝗蟲卵。能者多勞說的就是她,結果一大堆事都落在她頭上,一個姑娘家,怎麼受得了?今天白天中了暑,只休息一會兒就又忙上了,直到天黑也不肯歇。」 「她瘋了嗎?!」齊夢麟一聽這話頓時就火大,忍不住齜牙咧嘴地罵起人來。 「唉,她是個好姑娘,就是人也太實誠了。」徐仵作歎息著搖搖頭,一刻不停地往滅蝗區趕去。 此刻夜幕降臨,廣袤的田野間正燃燒著一堆堆篝火,將麥地裡四處奔走的人照得影影綽綽。大家都在用笤帚四處掃動,努力將飛蝗往火堆裡趕,巨大的篝火烤得人頭昏腦脹,亂紛紛的飛蝗還不時撞在人身上,被燒死的蝗蟲餘燼四處飄飛,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一股焦糊的蟲屍味,讓身處其中的人像陷入了一場詭異的噩夢。 齊夢麟跟著徐仵作一路跑到田邊,一看這陣勢心裡就涼了半截,很沒出息地哀嚎:「這麼亂,上哪兒才能找到韓知縣和羅都頭啊?」 一旁的徐仵作聽了他的喪氣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齊大人,這滅蝗當然也跟行軍打仗一樣,是擺了陣式的,齊大人您跟我來。」 說罷他便領著齊夢麟和連書二人逆著風走,果然沒走幾步,就在上風處地勢最高的地方看見了韓慕之。此刻他正坐在一座臨時搭起的涼棚下,與陳梅卿二人秉燭議事,這個地方佔據著地利之便,視野開闊,儼然就是這場滅蝗大戰的點將台。 齊夢麟顧不得研究其中的學問,只是拽著徐仵作的衣袖不停地追問:「韓知縣咱們找到了,那羅都頭在哪裡?」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負責把解暑藥送給韓大人。」這時候徐仵作已顧不得多說,飛快地甩開拖他後腿的齊夢麟,熱火朝天地去忙自己的事了。 齊夢麟被徐仵作拋棄,此刻身邊除了連書,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他咬咬牙一發狠,乾脆橫下心一個篝火堆一個篝火堆地順著找,就不相信憑自己挖地三尺的本事,還翻不出一個羅疏來!…… 這時羅疏扶著酸痛的腰直起身,有些恍惚地望著不遠處的篝火,抬手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她覺得自己的頭被篝火烤得滾燙,一直像脹裂一般地發疼,然而身體卻變得有些奇怪,不僅漸漸地開始不聽使喚,有時還會一陣陣地發冷。 她扶著手中的笤帚,恍恍惚惚地望著篝火發怔,這時耳中卻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順著風飄來,一聲又一聲地喊她「羅疏」。 於是她不由自主地側過頭尋找那道聲音的來源,很容易便發現了遠處那道暗色的身影——那道影子與跑動在四周的人影截然不同,一路目的明確、氣勢衝衝地走向她,最後在明亮的火光中一刹那現了身,就像一個惡毒而豔麗的阿修羅般瞪著自己,惡狠狠地罵道:「女人,你好去睡覺了!不想要身體就賣給我,如何?」 「齊大人?」在看清來人是齊夢麟之後,羅疏的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與他點頭寒暄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不是我待的地方?難道就是你應該待的地方了?」齊夢麟一邊凶巴巴地嚷嚷,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羅疏面前。這時他繡著銀線的衣服上到處沾滿了飛蝗的殘肢,一片嫩紅色的透明蟲翅還粘在他的腮邊,看上去就像是一枚別出心裁的花鈿。 羅疏看著齊夢麟滿身狼狽的模樣,忍不住想笑。這時齊夢麟盯著她淚光浮動眼神迷離的雙眼,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喂,你怎麼了?」 他一邊說一邊略顯粗魯地摸了摸羅疏的額頭,下一刻就迭聲驚叫起來:「你的腦門怎麼這麼燙?你是不是在發燒?」 「沒有,我只是被火烤得發燙而已。」羅疏搖搖頭,躲開了齊夢麟的手,若有所思道,「我可能只是有點累……」 「累就回去休息,這麼賣命做什麼?你傻啊?」齊夢麟火冒三丈地訓斥她。 羅疏再次搖搖頭,回身望著不遠處那座四面通風的涼棚,知道韓慕之還在那裡,於是氣息散亂卻無比倔強地堅持道:「等忙完了再回去。」 「你什麼時候能忙完?」齊夢麟不抱希望地問,順著她的目光望見了遠處閃動著燭火的涼棚,根本沒指望她能回答自己。 都已經累到了這步田地,還要玩什麼心有靈犀嗎?! 一瞬間他不明白緊揪在自己心口的疼痛從何而來,所以理所當然地將之歸結為怒氣,又任由那怒氣像火種一樣越燒越旺,恨不能將眼前這個頑固的女人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她果然從來都和自己不對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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