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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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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的膽子!」老鴇聽羅疏說出狠話,倏然變色道,「你想尋死?我就知道這事蹊蹺,只怕沒你背後搗鬼,縣令也犯不上找鳴珂坊的麻煩!」 「是又如何?」羅疏冷冷望著老鴇,沉聲道,「您也是知道我的,我若想尋死,整個鳴珂坊的人都攔不住我。您願意費這番功夫,拿個竹籃去打水,就儘管試。」 「你怎麼敢這樣和我講話?」那老鴇一向橫行慣了,從沒見過羅疏露出這般態度,一時傻了眼,想放點狠話卻又沒詞,於是轉頭對著陳梅卿惺惺作態道,「陳縣丞,您倒是來評評理。虧我這些年細米甜漿,把一個姑娘調養得這麼水靈,一路費了多少錢鈔?這眼看著就能掛牌接客了,卻要我放人,走遍天下也沒這個理!」 陳梅卿嘿嘿乾笑了兩聲,沒說話。 「媽媽您要這樣算賬,我便同您仔細算算,」羅疏橫眉直視著老鴇,面色冰冷地說,「我十四歲就能一個人赴客人的堂會,三年來替你賺的銀子,早已不下千金。莫說細米甜漿,就是用人參靈芝,也能喂出幾口豬來,你若是覺得我這一身肉金貴,儘管一斤一斤的割回去。」 「誰要你一斤一斤的賤肉,」老鴇被她說得氣急,拍了桌子虛張聲勢道,「別再跟老娘廢話,今天我一定要綁你回去,多少客人等著梳攏你,老娘就指望著這份給你上頭的錢呢!」 她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另外兩個人臉色都微微一變,生怕羅疏再繼續往下說。 然而羅疏竟像是一直在等著這句話似的,表情冷漠的臉上竟浮現了一絲笑:「這恐怕就要讓媽媽失望了,我已經在寶蓮寺裡破了身。」 她明明白白的一句話,卻把老鴇囫圇個兒扔進了霧裡:「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這一問正中羅疏下懷,於是她便將寶蓮寺裡的見聞始末改頭換面,慢條斯理地說了出來。 老鴇聽罷不由發出一聲哀嚎,甩了手帕瞪住陳梅卿,帶著一股子絕望眼巴巴地瞅著他,聲嘶力竭地喊冤:「陳縣丞!你不能這麼坑我啊!你明明知道我的錦囊兒還是個清倌,當初你把人帶走的時候,是怎麼對我說的?」 此刻陳梅卿的面前放著一大海碗熱騰騰的大燠面,嗯,一定是麵條散出的熱氣太燙,才讓他額角津津地冒汗。於是他扯著袖子,很斯文地按去了額頭上的細汗,乾笑了一聲:「那個,媽媽,韓大人只讓我找兩個姑娘,至於到底要幹什麼,我哪知道呀……」 「呸,誰不知道,你和縣老爺好得能穿一條褲子!」老鴇惡形惡狀地啐了一口,終於掉臉去問金描翠,盯著她厲聲道,「描翠,我問你,他們說的可都是真的?」 金描翠原本心驚膽戰地低頭貓在一旁,此刻被老鴇厲聲喝問,嚇得臉色一白,圓睜著兩眼抬起頭來,就看見一桌三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目光灼灼。 一陣冷汗自她背後潸潸而下,有那麼一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她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張了嘴:「是真的。」 「是真的?」老鴇聽了她蔫蔫的回答,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聲,下一瞬氣焰便如垮壩的洪水,一瀉千里。大失所望的她垮著雙肩,一想到賠掉的錢財就心如刀割,不由臉色灰敗地盯著羅疏,目光恨恨。 這時金描翠卻又開了口,出人意料地說道:「媽媽,我跟你回去。」 「你要回去?」老鴇見金描翠點了點頭,臉上垮掉的皺紋終於抬了抬,面色稍霽,「哎,這才對,回去就還是媽媽的乖女兒。」 羅疏臉色一變,立刻在桌下捉住金描翠冰涼涼的一隻手,卻被她幾下甩開。 陳梅卿見情勢開始緩和,立刻順著眼下這股熱乎勁,趁熱打鐵道:「媽媽,您瞧人各有志,想走的人您留不住,想留的人您也攆不走。如今韓大人已經致信知州,要替這兩個姑娘脫籍,您今天若是把人都帶走了,衙門裡不止我不好交待,韓大人在知州那裡也說不過去,您這樣得罪兩頭,又是何苦來哉?事已至此,我看您倒不如順水推舟,將想回去的領回去,放想從良的從良吧。」 老鴇聽了陳梅卿的勸說,訥訥權衡了半天,才挑眉睨了一眼羅疏,又看了看金描翠,故意誇張地歎了一口氣:「罷了,我這個人,也是面噁心軟。陳縣丞你也是知道的,我的鳴珂坊裡,幾曾虧待過姑娘呢?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拿我的一顆好心當驢肝肺,我也洗刷不了這份冤屈。」 「對,對,您冤屈。」陳梅卿連聲附和著,費盡了吃奶的功夫,才把老鴇安撫停當。 於是一場風波稍稍平定,四個人依次起身下樓,陳梅卿一路奉承著老鴇走在前頭,將羅疏和金描翠落在後面。羅疏趁眾人各自分神之際,扯住金描翠的袖子逼她回頭面對自己,壓低了嗓子勸她:「你不能回去,你要錢,我這兩天就給你。」 「你就算了吧。鳴珂坊沒你想的那麼糟,外面也沒你想的那麼好,」金描翠漠然地看著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你放心吧,我不會把你有錢的事說出去的。」 「別傻了,你這樣回去,你以為媽媽還能對你好?」羅疏的臉上難得露出急色。 「我回去乖乖做人,為什麼媽媽不能對我好?」金描翠不以為然地反駁。 羅疏看著冥頑不靈的金描翠,不知該怎樣才能點醒她,只能帶著失望傷心地問:「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待在鳴珂坊裡,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後,你該怎麼辦?」 「你放心吧,回去不消兩年,我會找個男人替我贖身的。我搞不清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娼、優、隸、卒,進衙門當差,還不是在下九流裡轉悠?這樣從良有什麼好處?你以為過日子能靠自己一個人打拼?早點找個男人做指靠吧,我陪不了你。」金描翠不想再和羅疏多說,執拗地轉過身追著老鴇而去。 羅疏望著她的背影,冰涼的五指抓著樓道的欄杆,久久邁不開步子。 這頭陳梅卿打發了老鴇一行人,想起羅疏好像還留在川飯館子裡,急忙折回身去找她,就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樓道裡,眼角隱隱還泛著淚光,不由緊張地問道:「你不要緊吧?」 「沒事。」羅疏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下樓。 「哎,賺你那一錠金子真不容易,不但面子丟光,命也廢掉半條,」陳梅卿在她身旁長籲短歎了一番,搖搖頭,「我今天算是背著慕之,做了一回惡人了。罷了罷了,我們回去吧。」 「不,我還有事要辦。」羅疏揉揉臉頰,兀自低聲道。 「你還要去做什麼?」陳梅卿一愣,隨即又恍然醒悟,「啊,莫非你還要去查案?虧你現在還惦記著這個。」 「不惦記著這個,還能惦記什麼呢?」羅疏低著頭扯了扯唇角,小聲道…… 城西的棗花巷口,自從林家鬧了命案,他家的屋子便一直空著,等閒沒人過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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