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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劉秋穀完成任務似的把話說完:「崔阿姨去世了。二度中風,請了最好的專家做手術,還是沒救回來。走時沒受罪,昏迷了兩天就沒再醒。」然後他又說了姚斌彬他媽近年的狀況。自從住進養老院,崔麗珍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很快就不認識人了。許文革去看她,她會笑眯眯地問:「你是誰?」於是總得從頭講起。再到後來,就算磨破嘴皮子,崔麗珍也想不起許文革了。不僅如此,哪怕是許文革在醫生的建議下故意提起姚斌彬,她也只是說:「怎麼聽著那麼耳熟呀?」這意味著她不再記得自己有過一個兒子,因而也就忘卻了喪子之痛。說到這裡,劉秋谷轉述了許文革的評價:「許哥說,這也是件好事。」

  杜湘東心裡悶然一痛,回答說:「知道了。」

  劉秋穀又說:「明天崔阿姨下葬,許哥問您去不去。」

  杜湘東發了會兒愣,半晌才說:「難得他有心,還是算了。」

  劉秋穀便又點了下頭,轉頭往奔馳車走去。高一腳低一腳地走了兩步,他突然又轉頭說:「北京水太深,買賣不好做,也許過段日子我們就要去外地了。」

  對於劉秋穀透露的這個信息,杜湘東聯想到的是「商人的本性」。廠子已經開了很久,錢想必也沒少掙,沒準兒許文革現在又嫌北京地租貴、管得嚴了。也或許他本人對六機廠仍有感情,但公司不是他一個人的,如果背後的那些股東強烈敦促他去再當一把拓荒牛,恐怕也沒法拒絕。而既然姚斌彬他媽已經去世,北京這地方對許文革而言,也就再沒念想了。這樣想著,杜湘東便對劉秋穀說:

  「告訴許文革,甭管到哪兒去,都別再犯法。」

  劉秋穀把眼一橫,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默默走了。等奔馳車開出視線,杜湘東便進了看守所。他到辦公室找了一隻搪瓷臉盆和一疊舊報紙,又折回到空蕩蕩的操場上,把報紙撕成紙錢的形狀,放進臉盆裡點燃。許文革想必會為姚斌彬他媽舉行一場足夠體面的葬禮,但對於逝者而言,也許倒是這種潦草的祭奠方式更襯她的心意。風從四面八方卷過來,吹得紙灰和火星遍地飛揚。杜湘東拍打著身上,仰頭望望蒼穹,歎了口氣。

  這事過去,轉眼就過年了。杜湘東去和同事們開過聯誼會,又用帶棚三蹦子拉著劉芬芳進城串了兩趟親戚,仍回舊所待命。剛開春,第二位訪客就來了。

  又是繞牆而走時遇上的,又是在鐵門外停了一輛黝黑的奔馳車。杜湘東還以為劉秋穀又來了,再一打量,才發現這輛車比許文革的那輛更新,號牌也不一樣。身為一個留守荒野的閒人,卻總要接待光鮮堂皇的來客,他不禁有點兒錯亂。而車門打開,下來的人他也見過,是當初替許文革辯護的那位律師。這人還穿著西裝拎著皮包,氣度卻變得大大咧咧,見了杜湘東不再稱呼「杜管教」,而是自來熟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呀,老杜。」

  杜湘東問:「許文革讓你來的?」

  律師卻不接這茬兒,轉而撒嬌似的抱怨起來:「我先去了你們那個新單位,找你找不著,這才又奔了回來。這破地方不是早就說要拆了嗎,怎麼還沒動工?你也真夠老實的,開發區的管委會又不給你發工資,你替他們站什麼崗呀。」

  杜湘東又重複:「是不是許文革讓你來的?」

  看到他僵著臉,律師便諱莫如深地笑了:「那倒不是,不過也跟許文革有關。」

  這麼說著,律師回頭瞥了奔馳車一眼,拉著杜湘東往牆根底下走去。而車上的司機也相當識趣,不僅關緊車門搖上車窗,還播放起了震耳欲聾的勁爆舞曲。這就讓杜湘東摸不清頭腦了,他跟隨對方站住,又道:「有什麼事兒直說,甭跟這兒裝神弄鬼。」

  「那就明人不說暗話。」律師嘴上這麼說,眼珠子卻仍然四下滴溜亂轉,好像懷疑圍牆背後藏著個人似的,「聽說前幾年,您查過許文革?」

  「早就停了。」

  「有沒有查到什麼?」

  「沒發現紕漏。」

  「究竟是沒紕漏,還是有紕漏但您沒發現?究竟是沒發現,還是您發現了但卻無法坐實?究竟是沒坐實,還是坐實了又被人保下來了?這裡面的區別大了。」

  面對律師繞口令似的質疑,杜湘東更加生疑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您還沒聽明白?我也在查許文革。」

  「你不是許文革的律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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