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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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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全體集合,急行軍趕往這座不高不矮的山的中段。昨天夜裡坐車上來時,杜湘東並未看到上山的路還分出了一條岔路,更無從得知海拔位置比山頂煤礦低了幾百米的地方,還有一處廢棄已久的老礦。廢礦入口早被堵上,好在只是堆了一層磚石,並未再澆水泥封堵,又好在工具設備一應俱全,井下的人就從那裡破殼而出了。有人是自己爬出來的,有人渾身是血,是被同伴拖出來的。最慘烈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已經深度昏迷,左腿膝蓋以下全成了一攤爛肉。這些從鬼變回人的礦工被陽光曬愣了,捂了半晌眼睛,這才開始呼喊,於是被高處的武警發現。當杜湘東跟著隊伍趕到現場,第一眼認出的是副礦長。問明身份後,這人立刻被調查人員緝拿在案,但即使是亮晃晃的手銬也無法打消他那瘋癲的狂喜。 而當政府的人一邊送上食物和水,一邊清點人數的時候,杜湘東也湊了上去。他近距離地打量著每一張沾滿煤污或血跡的臉,遇到低著頭的就搖晃肩膀,直到人家不得不把臉抬起來。幾個傷員在被抬上救護車之前也早就辨認過了。共三十二人,反復點了幾遍都是這個數字。而來之前,他已經知道被困在礦裡的人數是三十三個。還有一個去哪兒了?難道死了嗎?如果死了,為什麼死的偏偏是他?杜湘東頭暈眼花,被窒息感扼住了喉嚨,像魔怔了一樣念念有詞,反復穿梭著逡巡著。終於,他的行為讓人們覺得礙事了,他遍複一遍打攪倖存者的做法也顯得不近人情。那個詢問過他的工作人員走過來,試圖把他拉開。 杜湘東就是在這時失控的。他一掄膀子,把對方甩了個踉蹌。人們齊刷刷打量著他,而那位工作人員還想緩和氣氛,謹慎地再次靠近杜湘東:「這位同志,您別激動……」 杜湘東卻失魂落魄地溜開,又在人群裡亂竄起來,還粗魯地碰翻了幾個工人頭頂的安全帽。這時,他就開始詢問每一個倖免于難的礦工,有沒有在井下見到這樣一個人了——一米八幾,肩寬腿長,棱角分明。見過?這人叫姚文林?媽的,怎麼取了這麼個名字,不過也對,「文林」就是從「斌彬」裡拆出來的嘛。那麼這個姚文林現在怎麼樣?還活著?我就知道他不會死,沒死又去哪兒了?跟你們一起出來的?出來以後就不見了?你們幹嘛不看著他?幹嘛不問他一句?礦工們被他搞得惶惑不已,疲倦不堪,大蝦米般的警察抄到他身後,依然使出擒拿手法,把杜湘東的兩臂牢牢箍住。但他仍然跳躍著、後仰著,嗓子眼兒裡還含含糊糊地擠出兩個字來:「搜山。」 「你說什麼?」工作人員勉強笑了一笑,問。 「搜山,搜山搜山搜山。」杜湘東重複。 對方就從訕笑變成了冷笑。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場面?還有傷員等著救治呢,還有現場等著勘察呢,還有情況等著彙報呢,哪兒騰得出人手搜山。不就是少了個人嗎,比起活下來的幾十個,少了的那個算得了什麼。你不就是個來路不明的警察嗎,就算真是北京什麼重要部門的領導,也得考慮地方上的現實困難吧。 於是眾人便散開,沒人再理他,各忙各的去。杜湘東被晾在當地,仍被大蝦米般的警察擒抱著。大蝦米般的警察在他耳邊勸道:「兄弟,你冷靜點兒,人跑了還能再找。」 杜湘東終於停止掙扎,後背蹭著對方的肚子和腿,緩緩坐在了地上,頭卻仰望著四周的山巒。屎殼郎碰上拉稀的——白來一趟。事到如今,北京人這句粗俗的歇後語真是再貼切不過,至於一路上的執念、辛苦、驚心動魄,都變得不值一提。這個念頭讓杜湘東古怪地笑出了聲,格格,格格,好像一隻丟了蛋的母雞。 那也是許文革在逃期間,杜湘東最接近於將其抓捕歸案的一次努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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