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借命而生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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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湘東說:「我怎麼不在乎了?不在乎能給你打電話嗎?」 劉芬芳說:「現在才打,早幹嘛去了?」 這誠然是杜湘東理虧。他說:「所裡事兒多。」 劉芬芳說:「你事兒多,就沒工夫考慮咱們的事兒了?」 杜湘東只好面對那個不想面對的問題:「咱們的事兒,你怎麼看?」 劉芬芳說:「現在不是我怎麼看了,是我們家人怎麼看。」 杜湘東說:「他們不是覺得我還行嗎?否則也不會同意我跟你……那你們家人怎麼看?」 劉芬芳默然半晌,再說話時,便去除了感情色彩,變成了一五一十的陳述句:「你知道,我們家八口人。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此後不能幹活兒。我大姐插隊,落戶在了黑龍江。我二姐心野,考大學去了上海,念完大學又去了深圳。大哥慫,結了婚嫂子都不讓回家。家裡相當於沒了操持的人,我爸我媽還有倆弟弟,吃飯穿衣,洗涮縫補,靠的都是我。原先說想在城裡結婚,那是我的個人趣味,其實除了個人趣味,還有現實困難。前些天看我猶豫,我們家人就又把咱們的事兒商量了一遍,都說你不錯,就是人在郊縣這一條是個問題。我要是跟你走了,我爸我媽就連口熱飯也吃不上了,倆弟弟沒準兒得變成野孩子。誰沒有爸媽呀,誰沒有家人呀。」 陳述到這兒,劉芬芳就不說了,改為一聲啜泣。杜湘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說:「那就沒別的辦法了?」 劉芬芳拖著哭腔說:「早說過了,辦法在你。」 杜湘東說:「我沒辦法,我沒用。我也不能不要工作呀。」 劉芬芳又默然半晌。這時看電話的老頭兒打開了話匣子,還是《新聞和報紙摘要》。本期節目的主要內容有:蘇聯外長愛德華-謝瓦爾德納澤訪華,中蘇關係有望實現正常化;各地物價小幅波動,政府號召群眾不傳謠,不信謠,不進行恐慌性囤積購買;全國從重從速處理一批影響惡劣的刑事案件,社會治安得到顯著好轉。 然後劉芬芳道:「那就這麼著吧。趕明兒我去趟郊縣,咱們把東西換回來。」 所謂要換的東西,是倆人以往互贈的禮物,或者說是信物也行。共計:杜湘東給劉芬芳的一塊「東方」手錶,一件呢子列寧裝,一個三克重的金戒指,劉芬芳給杜湘東手打的一條圍脖、一件毛衣。自然是杜湘東送給劉芬芳的比較貴重,不過他並沒想過要找劉芬芳討還。而劉芬芳執意這麼做,就有兩層意味:一是北京姑娘特有的磊落,她不占他的便宜;二是劉芬芳特有的儀式感,相當於林黛玉和賈寶玉鬧掰了,就要把原先亂送的汗巾、手帕、珠兒串兒或絞或燒,或物歸原主。 杜湘東竟再沒話好說。情況都擺在這兒了,拖泥帶水也沒意思。無非是他個人戀愛史上的第一次失敗,以及看守所年輕職工戀愛史上的又一次失敗。人待在這個破地方,有城裡的姑娘願意跟他才怪。就算丟人,丟的也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單位的人、組織的人。只不過心裡仍是恍惚的,還有些戰戰兢兢。 杜湘東只覺得他的傷感被覆蓋在了心裡的一層薄膜底下,看似還平靜著,但如果那層膜破了,讓埋藏的東西氾濫出來,他一定會悲痛欲絕。因此他最好不要再想劉芬芳,劉芬芳已成往事。杜湘東便脫了警服,來到犯人們放風的空地上,甩著胳膊跑起圈兒來,並且不是勻速跑,而是扎猛子似的衝刺,仿佛如此一來就能擺脫什麼東西。直跑得呼哧帶喘,渾身透汗,這才突然止步,面無表情地走向車間。犯人們已經被從監舍帶出來,又開始了一天的勞動。這兒才是他該在的地方,這兒才有他該幹的事兒。 剛一進門,老吳便晃了過來:「那犯人說要找你。」 杜湘東往許文革的方向看去,他就站在車床旁,翹首朝這邊望著。再朝另一個方向望望姚斌彬,他卻在望著許文革。兩張年輕的臉,眼神閃爍,飽含熱忱。 杜湘東做了個手勢,讓許文革出列。 「報告政府。」 「有事兒說。」 許文革便道:「我觀察了其他人幹活兒,大家操作車床的方法都不規範。機器愛壞,和這也有關係。如果能抽時間讓我們——也就是我和姚斌彬——講講,再做做示範,不光故障率會降低,象棋子的產量也能提高。」 杜湘東瞪了一眼:「大米飯吃上癮了?」 許文革卻站得更直了:「您知道,我們圖的不是一口吃的。」 「那你們還圖什麼?讓我把你們放出去不成?」杜湘東煩躁地呵斥,又一甩下巴,「該幹嘛幹嘛去,甭在這兒假積極。」 許文革臉一白,低頭小跑回到車床,不敢再往杜湘東這邊看一眼。老吳卻湊得更近了,缺牙吹著哨兒說:「都是養不熟的狗,就不該給他們丫好臉色。」 說完掏出煙來,分給杜湘東一根。還是「紅塔山」呢。老吳兜裡揣著兩種煙,一種是幾毛錢的「鳳凰」,一種是幾塊錢的「紅塔山」,平常自己抽都是「鳳凰」,求人辦事兒或者給領導上煙才是「紅塔山」。而杜湘東本來就不抽煙,頂多陪著老傢伙們玩兒一顆,給他「紅塔山」擺明瞭是浪費。這種浪費對於老吳來說,該有多麼痛心疾首啊。 不僅發煙,還給杜湘東點上,又拍拍他的肩膀:「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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