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借命而生 | 上頁 下頁 |
| 一 |
|
|
|
▼第一章 倆犯人被押送到看守所時,警察杜湘東正為調動的事兒憋悶著。 他是1985年警校畢業以後,直接分配到所裡的,至今工作已滿三年。當初上面找他談話,說有個郊縣剛成立了第二看守所,眼下很缺人,尤其缺大學生,你過去算了。杜湘東有點兒抵觸,他說,我是刑偵專業的,不讓我到街上抓人,倒讓我在號子裡看人,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他本想說大材小用,後來一想,這麼說太狂妄了,所以話到嘴邊就換了詞兒。有情緒自然要做工作,上面就用螺絲釘、時傳祥等等套話來磨他。一來二去,杜湘東的耳根子就被磨軟了,腦子也被磨亂了。正在這時,上面又拋出一個條件:你是異地生,按理該回湖南原籍,如果答應去看守所,那就留京了。考慮考慮吧。 考慮考慮,杜湘東就答應了。但再考慮考慮,他又覺得組織上不太地道。所謂異地生留京一說,他有不少同學都是這個情況,但為什麼有人能留在分局甚至市局的機關裡,偏他要去郊縣的看守所?比如跟他同宿舍的徐胖子,體能考核永遠不達標,案例分析只要有女受害者都答成「情殺」,結果怎麼樣,人盡其才地分配到治安科管掃黃去了。還不是因為人家有關係,他舅舅是學校新調來的政治部主任。再說那時的北京,出了永定門就是一片倉庫,再往南走恨不得全是菜地,杜湘東所在的看守所更是建在了菜地邊緣的山底下——這種地方算「北京」嗎?如果算,幹嘛周圍的老鄉管進城不叫進城,而是要說「上北京」?就算落了個北京編制,杜湘東卻感覺自己是被發配出京了。 但他這人又和別人不同。別人是有了情緒就工作懈怠,他是越有情緒越玩兒命工作。都受情緒影響,但影響的方向是反著的。在所裡待了半年,他值了幾十個通宵夜班,連過年也把探親的機會讓給科裡的缺牙老吳了。監舍裡有人自殺,吞進了七個雞蛋大的象棋子,是被他掐著脖子愣從嘴裡摳出來的,犯人臨了還狠狠咬了他一口,差點兒把他的小指頭咬掉了。所裡給他開表彰會,他的臉上還是冷冷的。讓他發言,只有一句話:「都是職責之內。」倒把所長晾了個大紅臉。 後來所長也找他談話,開門見山:「在咱們這兒不痛快?」 杜湘東說:「沒有。」 所長說:「心裡有事兒就說吧。除了關心犯人的思想,還得關心你的思想,我也夠累的。」 杜湘東便也直說:「我覺得我不該幹這活兒。」進而又說,他當年考警校想的是立功,是破案,是風霜雪雨搏激流和少年壯志不言愁,從沒想過要在陰森森的走廊裡巡視犯人的吃喝拉撒。他還說,他知道光想著幹大事兒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但要是這麼稀裡糊塗地被誑來,再稀裡糊塗地把心裡那點兒浪漫給打消了,他就覺得窩囊了。 之所以有話直說,是因為杜湘東認為所長能夠理解他的情緒,或者說得虛點兒,就叫情懷吧。所長是從部隊轉下來的,在越南前線指揮過一個連,身體裡至今留著兩枚手榴彈彈片。記得剛來報到時,所長還仔細看過了杜湘東的簡歷:各項考核成績全隊前三名、擒拿格鬥在省級比賽裡拿過名次……看完以後嘟囔了一聲:「喲,屈才了。」 如今面對他的抱怨,曾經的戰鬥英雄會做何感想?所長點了顆煙,三口抽完,然後開始轉肩膀:右手小心而用力地按住左肩,左胳膊舉高,牽引著那條膀子緩緩轉動,正反各十下。一邊轉著,額頭上就冒出汗來。這是例行功課,每天若干次,說是能防止彈片更加深入地嵌入骨頭。這時屋裡沒聲兒,所長專心地轉,杜湘東專心地看。片刻,所長籲了口氣,重新開口:「可要剛來就走,別的單位怎麼看你?會不會覺得你這人不踏實?」 又說:「幹滿三年再說。」 說完揮手讓杜湘東出去,不談了。三年之約,這當然有可能是隨口而出的托詞,更有可能是想耗著杜湘東。不過從個人立場上,所長分明又是同情他的,甚至可以說是承認他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人家有了這個態度,杜湘東便感到了欣慰,進而又不好意思起來。說到底,警察就是份兒職業,風光的刑警如此,乏味的管教也是如此,一個像樣兒的人既然拿了工資,就該對這份職業盡心。心沒盡到還說怪話,那就有點兒不像樣兒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