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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娟子正在廠禮堂排練文藝節目,她和一群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們在跳洗衣舞,在歡快的樂曲中娟子忘記了身邊的一切煩惱,跳得似花兒一樣天真爛漫,眼睛裡充滿了純淨的激情。她把自己的胳膊掄得無比優美,隨著樂曲哼唱著:「哎,是誰幫咱們架橋梁哎,是誰幫咱們求解放哎,是親人解放軍,是救星共產黨……」就在這無比快樂的時候,朱大夫的大女兒朱華跑進來,告訴娟子說她們家出事了,她的三個弟弟在標語上寫罵人的話讓廠專政隊給帶走了,是老關頭告發的。

  娟子的快樂瞬間像鳥兒一樣飛得無影無蹤。她跑出了禮堂,一路飛快地跑著,那時候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娟子跑到了專政隊的辦公室門前,見門口圍著許多人,她扒開人群擠進去,貼在窗玻璃上往裡看:看到三個弟弟排成一排站著,母親也站在那,面對幾個坐在桌子後面的人,好像在回答那些人的提問。娟子拼命拉辦公室的門,門卻在裡面插著,怎樣也拉不開。娟子敲門:「開門,開門,開門!」門開了,一個年輕工人推開娟子:「你幹什麼?」

  娟子說:「我要進去!」

  「不行,領導有話,誰也不許進來!」

  「我和他們是一家人,我要進去!」

  「不行,誰也不行!」

  青年工人把娟子推出了人群,關上門,又在裡面插上了門。娟子繼續敲門沒人理她,她哭了,突然轉身飛快地跑了。

  娟子恨死了老關頭,她跑到了鍋爐房,進門就指著老關頭說:「你損吧,你還有臉在這幹活?」

  關吉棟很愣,看著娟子:「我咋損了?」

  娟子委屈地哭起來:「老關頭,你是不是欺負我們沒有爸?我們要是有爸,你敢這樣欺負我們嗎?我媽一個女人領著我們四個小孩,誰都想欺負我們,你一個大男人,你好意思嗎!……」

  關吉棟愣住,一時沒有話講。

  娟子控訴一樣說著:「就算我弟弟他們惹了你,他們都是小孩,他們小,你也小嗎?你用得著把他們告到廠子裡嗎?我媽和我弟弟要是為這事遭了殃,別人怎麼看你呀?算你有本事是不是?算你是英雄好漢是不是?呸,和寡婦孩子鬥,這也算本事!」

  娟子說完,轉走出去,狠狠關上門,震得門玻璃直響。

  關吉棟站在那半天沒動,好一會兒,才走過去把鍬撿起來,拄著鍬,長時間地看著爐火,爐火把他的臉膛映得喝了酒一樣紅。他在想,高秀蘭家的孩子太淘氣了,總惹事。後來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沒告發他們呀,哪是我告的呀!……」

  這個傍晚的時間過得很慢,慢得讓娟子覺得好像過了一萬年,她在不停地幹活,用幹活來打發自己內心的焦亂。她把一盆剛剛做好的面子粥端上來放到桌子上,又進了廚房拿出一摞碗和筷子,還有一盤鹹菜,也放到桌子上。她拿起抹布擦桌子,聽著牆上的老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她站在窗前看著街上的路燈由於電壓不穩一閃一閃地亮著,淚水默默地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終於院門響了,娟子趕緊走到門前推開門,屋裡的燈光射出去,照在高秀蘭和三個孩子身上,也照亮了這個寒冷的冬天的夜晚。高秀蘭和三個兒子回來了,她十分疲憊地坐到炕沿上,身子倚著牆,眼睛發直,三個孩子站在她面前。

  娟子問道:「媽,沒事吧?他們要怎麼處理呀?」

  高秀蘭說:「沒事了,吃飯吧,你們三個上炕吃飯。」

  這次娟子沒有罵三個弟弟,三個弟弟上了炕開始喝粥,屋子裡響起了呼嚕呼嚕的喉嚨聲,娟子也喝著,喝得很慢。高秀蘭就那樣坐著,眼睛仍然直直地看著一個地方。

  娟子說:「媽,你也吃飯吧。」

  高秀蘭說:「你們吃吧。」

  隔了一會兒娟子又說:「媽,你也吃飯吧。」

  高秀蘭突然惱火:「你們吃吧!」

  高秀蘭在思考著一個重大的問題,看來真得給孩子們找一個爸爸了,這個家沒有男人不行,這些孩子需要一個男人來管,再不管,誰能料到還會闖出什麼禍來。她這樣想著,站起來圍了圍脖走出了家。她想在這個夜晚去見一個人。走到院子裡的時候,她聽到娟子在後面一個勁兒地問:「媽,你去哪,你去哪呀?……」

  高秀蘭沒有回答,她走出了院門。

  關吉棟在鍋爐房裡喝酒,他已經快要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忘了,這些與自己沒有太大關係的事情,誰能夠時時刻刻記在心上呢。高秀蘭如果不來找他,大家的日子還會像過去一樣過著,平淡而憂傷,互不關心。可是高秀蘭來了,就站在他的面前。關吉棟有些意外,他問道:「高護士,你找我有事?」

  高秀蘭的回答更讓關吉棟意外,高秀蘭說:「關師傅,你給我介紹的那個人,我同意了!」

  關吉棟愣了半天,說:「你同意了?你也不問問他家庭情況、人品性格……」

  高秀蘭說:「管不了那麼多了!」

  關吉棟覺得自己沒話好講了,他對眼前這個女人產生了同情之感,他覺得自己似乎有話要對這個女人說。想了半天,說出口的話卻是:「好吧,我明天就把江福林領來!」

  高秀蘭說:「謝謝關師傅。」然後,她就走了。

  高秀蘭走了以後,關吉棟忽然覺得心裡難過,為什麼難過他自己也說不清,他用低沉的嗓音哼著憂傷的東北民歌小調:「正呀月裡呀,北風吹打著人心涼呀,小小荷花葉呀,飄呀飄在了院裡的碾盤上……」

  外面下雪了,雪下到後半夜就停了,月亮從雲層裡露出,遠遠地掛在天邊,掛在各家各戶的窗戶上。這樣的雪夜真是靜呀。被白雪覆蓋的大地和房屋看上去像是畫家筆下的一幅油畫。白雪覆蓋了一切,在這樣的雪夜裡萬事萬物都在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黎明第一縷陽光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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