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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看到譚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難怪我看著他眼熟,原來是上回見過一面。」

  譚斌緊貼著玻璃窗,在幾張床之間拼命尋找著,卻只能看到亂七八糟的氧氣筒、各種各樣的儀器和管子。

  「心肌梗塞,幸虧送得還算及時,再晚就麻煩了。」高文華站在她身邊,「 平時有症狀,估計被忽略了。有時候莫名其妙的頭痛牙痛,其實是心絞痛的反射。」

  「心肌梗塞?」譚斌轉過臉,用力咬著下唇才能讓聲音保持正常頻率,「他才三十四……」

  「如今年輕人得這病的越來越多,今年我就遇到五六例,最小的只有二十八歲,送來的時候心源性休克,最後沒有搶救過來……」

  說到這裡,高文華忽然停下,因為譚斌正看著他,眼睛裡滿是淚水。那是他見慣了的患者家屬的眼神,充滿了祈望和貪婪,象仰望上帝。

  他歎口氣,「跟我來,換一下鞋套和衣服,我帶你進去。」

  病床前只看了一眼,譚斌已經堅持不住。

  他的臉上似乎只剩下黑和白兩個顏色,睫毛覆蓋在眼瞼上,毫無生氣。

  她茫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臉。被高文華眼明手快地攔住:「不行。」

  她把右手食指塞進嘴裡,緊緊咬著,渾身發抖,五官整個扭曲了。

  高文華看情形不對,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果斷挾持她出去。

  她的膝蓋早已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模糊中她覺得被轉移到另一個人手裡,那人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孩子,別這樣。」

  譚斌抬起眼睛,眼前的老人正關愛地看著她,是程睿敏的乾媽。

  她的眼淚決堤一樣瘋狂湧出來,抱住老人終於哭出聲:「我錯了,阿姨,我錯了!」

  「別哭別哭,好孩子,他沒事,會好的。」

  嚴謹在一邊抱著肩膀冷冷說一句:「現在知道哭了,早幹什麼去了?」

  「這孩子,你給我住嘴!」乾媽呵斥他。

  嚴謹哼一聲,跺腳走了。

  「唉,你們這些孩子,就都仗著年輕胡鬧。」在一間安靜的休息室裡,乾媽遞給譚斌一塊熱毛巾,摸摸她的頭髮。

  譚斌低頭接過,說聲謝謝,卻把濕漉漉的毛巾放在膝蓋上呆呆看著。

  「睿敏的父親剛還在這兒,老頭兒自己血壓高,心臟也不好,先回去了。」

  譚斌「嗯」一聲。

  「他母親過兩天也回來。」

  譚斌這才抬起頭,「他……國外的母親?」

  「啊,原來睿敏和你說了,沒錯。我和她在電話裡談了很長時間,她非常後悔。」乾媽拍著譚斌的手背,「睿敏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心結我很明白。畢業後不肯讓他父親幫忙,一個人跑到外面拼命,是因為他總想做成點什麼給他母親看,讓她後悔當年放棄的,是個多麼優秀的兒子。」

  譚斌想起那條領帶,一時沒有出聲,眼淚倒是收住了。

  她有過預感,可是沒有往深處想過,原來真相是這樣的。

  好逸惡勞原是人的天性,也許每一個工作狂的背後,都有一道過不去的坎。

  程睿敏的是他母親,她的,儘管她不想承認,但她心裡非常明白,瞿峰。

  人性有時候不得不說很奇怪,最在意的往往不是愛自己的人,而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

  「他從小沒有和父母在一起,遇事自主慣了,從不喜歡和人商量,更不喜歡解釋,你和他在一起,一定要多點耐心才成。我知道這很委屈,可是孩子,」乾媽仰起臉,笑容通透象穿越另一個世界,「人這輩子,再怎麼風光,最後都免不了一個人孤單地離開,運氣好,你能遇到另一個人走到盡頭,運氣不好,你要一個人走很長的路,真的遇上了,就要好好要珍惜,別辜負彼此。」

  譚斌的眼淚再次落下來,「阿姨,我懂。」

  乾媽從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放在她的手心裡:「你們兩個也許流年不利,不過好在今年就要過去了。這東西不值什麼,帶在身邊辟個邪吧,」

  夜深打算離開醫院時,譚斌遇到匆匆趕來的餘永麟。

  他一愣:「喲,嚴謹真把你找來了?」

  譚斌這才明白嚴謹怎麼能熟門熟路地摸到自己家去。

  「我說Cherie,我大概是你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吧?」他的神色多少有點尷尬。

  譚斌手插在大衣兜裡,淡淡笑笑,「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不會很失望?」

  「還真有點兒。」餘永麟也笑起來,取出煙盒遞她跟前,「要不要來一支?」

  「不了,謝謝。」譚斌轉頭望著身邊的樹叢, 樹幹上還覆蓋著尚未融化的白雪,慢慢說,「他不喜歡我抽煙。」

  「這樣。」餘永麟收回手,自己點了一根,「今年的天兒還真邪行。」他說。

  譚斌看他一眼,「好象你的戒煙又失敗了?」

  餘永麟抽進一口煙,再緩緩吐出來, 眯起眼睛笑,「啊,本來還抗著,今兒看了老程,又抽回來了,人生苦短,享受本來就不多,我幹嘛還要跟自個兒過不去?」

  譚斌微微牽動嘴角,對這個大嘴巴,完全無話可說。

  餘永麟一口一口抽著煙,終於問:「老程那封郵件,你看了嗎?」

  譚斌立刻轉頭盯著他,像是再問:你怎麼知道?

  「那郵件是我發的。」他猶豫半天才說下去,「我今天一天都在琢磨,究竟是他沒來得及發呢?還是他沒有想好到底發不發,我就怕他將來埋怨我。」

  譚斌沉默一會兒問:「我還沒有看,他寫了些什麼?」

  「那你自己決定決定看還是不看吧,或者等他醒過來再說。不過就老程這事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反正他夠狠,換我肯定做不出來,這世上最親的人是誰?除了爹媽,就是老婆孩子,怎麼對女友能一字不提呢?不過Cherie,你得這麼想,一個人要是仇都不記,你還能指望他記恩嗎?」

  譚斌苦澀地笑笑。

  他沉默地吸完半根煙, 扔掉煙頭,「我去看一眼就走,回去晚了老丈母娘得剝我的皮。」走了幾步又轉回來, 「對了,忘了給你看看我兒子,一大胖小子,帥,長得象我。」

  回到家裡,譚斌把那封郵件從刪除資料夾裡拖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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