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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鏡頭被切斷了,螢幕黑了一下又重新亮起,草原的美景再次呈現眼前。

  他什麼都拍給她看,包括草叢裡滾羊糞球的屎殼郎,鏡頭特有耐心地追著那行動笨拙的昆蟲。

  「斌斌你見過這玩意兒嗎?多好玩啊!」沈培的聲音明顯帶著笑。

  譚斌也忍不住笑,可是眼淚卻不知不覺流下來。

  鏡頭拉遠再拉近,日出日落,陰晴雨霧,不停在眼前變幻,畫面最終出現了一片雪花。

  結束了。

  如影院中的終場,幾十分鐘濃縮的笑淚悲歡之後,螢幕上終於映出雪白碩大的一個「完」字。

  開始時李罡的聲音,也許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記錄。幾天後,他的魂魄永遠留在桑科草原上,再也不能回來。

  沈培在同樣的地方,丟失了他的天真,還有他的愛情。他用這樣一段錄影,最後一次和她說再見。

  譚斌一個人上街去逛,人來人往,暮色漸漸蒼茫。夕陽的余暉透過薄雲,街道兩側金黃的銀杏樹,被抹上一層絢麗的紅色。

  她從舊式社區中穿過,四周充斥的是熱鬧的市井風情,真正的人間煙火氣。

  街邊擺滿了小攤,空氣中溢滿油炸臭豆腐的特殊味道。那是她小時候經常吃的零食,三五個要好的同學一路放學回家,一人手上一隻豆腐串,吃得嘴邊都是紅油。後來很長時間,她再沒有站在街邊吃過東西,她也再沒有過那種單純快樂的心境。

  每天追隨身邊的,是無盡的焦慮和擔心。焦慮下個季度的數字,焦慮和老闆的關係,焦慮別人比自己爬得快。

  譚斌摸出零錢,專門下車買了一串,也學著旁邊人的樣子,抹上大量的辣椒醬。

  回到車上,她迫不及待咬下一口,頓時汁水四溢,濺在她淺色的外套上。豆腐很燙,燙得她舌尖幾乎麻木,味道卻沒有她記憶中的好,鹹且辣,她的胃口早已被養刁,難以接受這種粗糙原始的食物。

  但她還是一塊塊慢慢吃完。也許都是這樣,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是就算此刻回頭,明白如何去愛,也再找不回原來那個人了。

  第二天她去了一個地方,初夏的時候她和沈培來過。

  風景依舊,只是湖水不再碧綠,因為倒映其中的樹林,已經呈現出京城深秋特有的層次,金黃、火紅間雜其中,漸入佳境。

  周圍依然無比安靜,只能聽到林間樹葉的沙沙聲。依然是午後,厚厚雲層後的太陽,像一個橙色的蛋黃,掛在枝葉間。但是風很冷,無遮無攔,透骨的涼。

  譚斌緊緊裹起風衣。這是她選擇的道路,她自己選擇了一個人站在這裡承受秋風的蕭瑟。她只有忍受,願賭服輸。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經歷無數的人和事,好的壞的,無法拒絕只有接受。但就在這些人和事中,人逐漸學會成長。

  第一個男友瞿峰讓她徹底粉碎了對男人的幻想,初戀的背叛,是她少女時期最刻骨銘心的傷害。

  是沈培令她重拾愛的能力,可是依然逃脫不了註定的結局。路不走到盡頭,你永遠不會知道誰是過客,誰才是可以陪到最後的伴侶。

  時間能讓傷口痊癒,雖然總會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或許人生本來就應是酸甜苦辣嘗遍,才能讓人有活著的快感。

  譚斌抬起頭,最後的餘暉映在她的臉上,她想她不會輕易忘記這天的夕陽。

  回城的路上,譚斌接到母親的電話。

  母親一貫的嘮叨:「斌斌你一個星期都不來個電話,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有多擔心?」

  譚斌的聲音非常正常,卻在聽到母親聲音的那一刹那,淚水奪眶而出。

  她說:「媽,我很好,以後我一定記著按時打電話,騙人是小狗。」

  她發誓這是她最後一次落淚。

  路邊經過的人們步履匆匆,表情各異,奔向他們各自的家門。生活並沒有因為一個人的難過而改變步伐,仍在繼續。

  十月的最後一周,久候不至的普達集團第一輪核心設備採購標書,終於公佈了。

  還是分技術標和商務標兩部分,和常規文檔沒有太大出入。技術標的截標日期,是三周後,即十一月十六日。商務標,包括商務條款應答和最終報價,向後延遲一周,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十點截標,並當場唱標。

  隨後是為期十天的全封閉綜合評標。按照技術和商務的得分加總分數,從八個入圍供應商中淘汰得分最低的三名,再把最後進入短名單的五名供應商排出名次。這個名次,對一期招標的後期商務談判,以及市場份額的分配,都有重要的參考作用。

  譚斌和喬利維帶著幾個銷售經理,用一下午時間,把標書內容全部過濾了一遍。將標書裡各省分公司的實際需求,與銷售經理們挖到的情報兩相對照,雖然個別省份讓人大跌眼鏡,但整體規模的偏差,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最終的技術建議方案書,包括二十多個省的軟硬體清單,都要在三周內完成。時間非常緊迫,工作強度也相當大,相關任務很快佈置下去。除了幾個正在進行中的項目,MPL售前所有的資源,幾乎都被調動起來。十六層的會議室,全部被投標團隊占滿,日日人聲鼎沸,熱鬧得像集市一般。

  用夜以繼日形容,並不算誇張。每天晚上九點,當天的匯總會按時發送到譚斌的郵箱裡。她是Bid Manager,要對整個投標期間的協調管理負責。

  而內部銷售管理系統,流程環環相扣,每天的檔,都需要BM一份份過目,及時批准後才能轉至下一步驟。當所有工作完成,回家洗完澡躺下,通常已是淩晨。

  有上次高燒的教訓,譚斌不敢再大意,每天如常鍛煉,即使沒有食欲,也強迫自己按時進餐。只是天天十幾個小時盯著電腦,眼球四周的肌肉隱隱作痛,似已不會轉動。抽屜裡常備著眼罩,實在難受她就躲進洗手間,坐在馬桶上閉眼熱敷幾分鐘,出來再接著工作。

  一片忙亂當中,反而像完全找回了自己,心情異常平靜。愧疚心痛依然存在,但不再像開始時那樣尖銳。

  文曉慧曾陪她去醫院點滴,聽完經過,什麼也沒有說,只叮囑她少想多睡。

  譚斌問她:「你不打算教訓我?」

  文曉慧說:「男女之間緣來緣去,各有對錯,局外人哪有資格評價是非?」

  譚斌霎時淚盈於睫,這是多日來聽到的最窩心的話。

  難以入眠的時候,譚斌枕著手臂假寐,一闔眼便似聽到沈培的聲音:「譚斌,我明白你,你的世界完全容不下弱者。」

  沒想到把她看得最透的,還是沈培。一直以來,他幾乎把她奉做神明,走到盡頭,才發覺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和京城各大寫字樓裡出入的白領女性,沒有任何分別。

  甜蜜的時刻有很多,但譚斌已經不願去回想。健忘和遲鈍,很多時候倒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對錯無妨,她只想往前走,不願再難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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