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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哭聲戛然而止,譚斌匆匆抹掉眼淚抬頭,是黃槿站在外面。推開車門,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黃姐。」

  黃槿坐她旁邊,言語間充滿了歉意,「譚斌,師母的脾氣一向這樣,說話做事不大考慮別人的感受,你甭往心裡去。」

  「我沒有介意。」譚斌扯過紙巾擦淨臉上的狼藉,「只是想不通,我自問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她為什麼從開始就討厭我?」

  黃槿有些奇怪,「沈培以前沒跟你說過?因為你們的事,他和師母吵了好幾回了,其實……其實……你知道沈培是獨子,師母一直想讓他娶個門當戶對的圈內人。」

  譚斌臉上的表情定住,好久點點頭,居然露出一絲微笑,雖然笑得很艱澀。她一直自視甚高,更是父母心中的驕傲,原來在別人父母的眼裡,她只不過是個覬覦高門檻的蓬門貧女。

  她下意識地把紙巾在手裡團成一個球,又用力捏扁,然後問:「沈培現在好嗎?」

  「還好。他肯按時去見心理醫生了,前幾天剛錄完口供結了案。」

  譚斌一愣,「結案了?」

  「對。」

  「他都說了?」

  「基本上都說了。」

  「他……他有沒有提起,在甘南到底怎麼回事?」

  黃槿轉過頭,「譚斌,你真想知道?」

  譚斌只覺心口砰砰亂跳,「是。」

  黃槿歎口氣,「其實經過很簡單,出人意料的簡單。」

  每個人的刻骨銘心,在其他人的眼裡,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段尋常八卦,三言兩語即可道盡人的一生。

  沈培的遭遇確實很簡單。

  鋪天蓋地的暴雨中他和同伴迷失了方向,離開國道誤入草原深處的無人區,車輪不小心陷入塌方之處,不幸翻車。

  沈培只受了點輕傷,同伴李罡卻在翻車時被甩出來,壓在車身下動彈不得。

  因為車體嚴重變形,隨車攜帶的工具箱被死死卡住,千斤頂和其他工具都取不出來。沈培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從李罡的眼睛裡一點點消逝。

  他從未見識過生離死別,深受刺激,迷亂中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無恙。帶著無法承受的自責,他沒有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選擇逃離了車禍現場。

  向南只走了幾公里,便迎頭遭遇到兩個逃獄的毒販。

  對方的衣物雖然破爛,但上面模糊不清的某某看守所的字樣,讓沈培意識到危險的信號。他主動把食物和隨身的現金相機都取出來。對方索要腕表時,他猶豫了片刻。這只表的錶盤上帶有指南針,靠著它才有可能走出這片無人區。不過挨了兩拳之後,他還是乖乖解下腕表遞過去。

  當對方開始覬覦他的皮夾克和衝鋒褲時,沈培反抗了。

  八月底的草原,夜晚的溫度已經相當地低,沒有水沒有食物,再沒有禦寒的衣物,他在草原上只有死路一條。但一個人終難對付兩個亡命之徒,他被按在地上,強行脫去外衣,掙扎中他清秀的五官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線下。

  這一刻的羞辱,成為他後來睡夢中不間斷的噩夢,難以擺脫。他的嘴被強行捏開,呼吸隨即被一股腥臭的味道所包圍。

  他不斷地幹嘔,掙扎中摸到扔在一邊的三腳架。那是他用來探路和自衛的工具。他用盡力氣抬起手,對方慘叫一聲跳開,他的頭頂因此遭到沉重的一擊。

  沈培倒在地上,眼前的視線漸漸被濃稠的血漿遮蓋。決意滅口的毒販下了重手,鈍器擊打在肉體上,鮮血飛濺,所有的知覺都消失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淹沒了一切,

  沈培的記憶就從那時開始混亂,以後的日子,一旦重複脫衣服的動作,就如一柄利刃,刹那劃開黑色的記憶,令他清晰記起每一寸肌膚上灼熱劇烈的痛苦。

  他蜷起身體,意識漸漸模糊,一片混沌中只剩下唯一的一點清明,他想起昨天他才向譚斌求過婚,他不能做食言的人。

  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讓他舉起雙臂,死死護住頭臉,他要好好地回去見她,不能傷了臉讓她擔心。他就這樣失去了一切知覺。

  兩個逃犯以為他死了,隨即卷起所有的東西繼續向西逃亡。

  半夜的時候再次下起大雨,昏迷的沈培被雨水澆醒,雨停後他看到滿天的星光,也看到了北斗七星。他想起了北京,北京有他的父母,還有他的譚斌。他終於辨清方向,朝著南方爬過去。南邊就是拉樸愣寺,車隊約定的集合地。他要去那裡,他要回北京……

  沈培的故事到此結束,車廂裡是無聲的寂靜。

  過了很久,譚斌摸出煙盒詢問,「可以嗎?」

  黃槿點點頭。

  譚斌低頭點煙,嘴唇卻哆嗦得湊不到打火機上。

  「你也別想太多,沈培只是運氣不好。」黃槿接過火機替她點著,「那位心理教授說,只要有一點希望,人就會本能選擇逃避,只有拿走他的一切,他才會有勇氣面對現實。你們分手,對沈培,也算是休克療法吧。」

  譚斌用力吸口煙,「黃姐,在你們眼裡,我是不是那種特沒品的女人?為更好的選擇不惜傷害別人?」

  黃槿許久沒有開口,像在考慮如何措辭,最後她說:「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沈培就是運氣不太好。」她看著譚斌,有些疑惑,「不過你真的在乎別人的想法嗎?你們白領不是特自我的一個人群嗎?」

  譚斌臉上浮起一個笑容,比哭更難看。

  「譚斌,」黃槿望著窗外,輕聲說,「其實你並不瞭解沈培。他看著什麼都不在乎,實際上特別脆弱。十九歲剛出道的時候,有個畫評家把他的技巧批評得一錢不值,他賭氣之下,一把火把所有的作品燒了個乾淨,發誓再不做畫。直到先生送他去法國呆了半年,他才肯重拾畫筆。」

  譚斌悶頭一口一口地抽煙,並不出聲。

  黃槿看著她泛青的臉色,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沒事。」譚斌用力把煙掐滅,「黃姐,謝謝你,我走了。」

  黃槿把一件東西放在她的膝蓋上,「沈培的車和東西,公安局都發還了。這是他讓交給你的,說如果你願意看就看一眼,不想看就扔了算了。」

  那是一張燒錄的光碟。

  黃槿推開車門準備離開,又回頭笑一笑,「對了,他還說,謝謝你把小蝴蝶帶給他。」

  光碟裡的內容,完全出乎譚斌的意料。

  一段數位攝像,開始是一望無際的桑科草原,起伏疊宕的黛色遠山,紅牆白頂的藏式建築零星散落在碧草之上。

  沈培的畫外音:「你這小妞兒總是忽悠我,自己說說放我多少回鴿子了?你不肯來是吧?我拍給你,回家我饞死你……」

  鏡頭前突然出現一隻大手。

  接著有人陰陽怪氣地笑:「沈培,你丫真肉麻,把女朋友寵成這樣。將來娶了媳婦兒,也是一結結實實的'氣管炎'。」

  沈培:「滾一邊去,甭擋著我!」

  「來來來,你們看看沈公子生氣的樣子……」那人大笑,畫面外隨即傳來嘻嘻、哈哈、呵呵各種笑聲。

  沈培:「李罡你讓開,不然我踹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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