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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程睿敏搖頭笑,伸手調大空調的出風量。

  「熱?」餘永麟問。

  「不是,總覺得胸悶,喘不過氣,天氣太讓人難受,氣壓低,濕度也大。」

  餘永麟注意地看他一眼,「你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咱可都不是十八二十的年紀了,別太拼命了。」

  「非常時期,沒辦法。」程睿敏笑笑,「老大要來了。他一直對中國市場的發展不滿意。這一次,多少得給他看點兒實在東西。」

  「你最近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就為了這個?」

  「嗯。」程睿敏闔眼靠在椅背上,眉心現出細細的紋路,一時間疲態盡露。

  餘永麟看著他直搖頭,立刻關掉車內的音響。

  程睿敏卻閉著眼睛說:「你開著吧,沒事兒。」

  「看來這天下資本家的心,都一般黑啊!」餘永麟嘖嘖連聲,「說起來荷蘭還是高福利國家,怎麼榨起人來也這麼狠?」

  「這幾年投入的資金像進了無底洞,業務至今發展不起來,他沒法跟董事會交代,壓力也挺大的,我能理解他。」

  「你準備怎麼對付他?」

  程睿敏歎氣,「想讓他見見部委的幾個重要人物,卻找不著合適的內線,正犯愁呢。」

  餘永麟聳聳肩,「要我說,你活該。現放著你家老爺子的關係,就是不肯動用,過幾年他退下來,你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程睿敏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他慢慢轉過頭,望著車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我十幾年沒跟他好好說過話了,為這事兒求上去,老爺子一準兒得把我亂棒打出來。」

  「你後媽不是挺疼你的,求她呀!」

  「少起哄,還沒到那地步。」

  「那你想怎麼辦?你自個兒對著後視鏡瞅瞅,臉都是綠的。」

  程睿敏真的扳下鏡子瞄兩眼,苦笑道:「我畢業就進了MPL,以前真沒覺得大公司有什麼好處,離開了才知道,自己早被慣壞了。如今什麼事都要自己操心,又沒個得力的助手,眉毛鬍子一把抓。」他伸懶腰,歎氣,「簡直崩潰。」

  「你如果做了老闆,豈不是要死人?」餘永麟大笑,「我一哥們兒,自己有家公司,那可是從出納會計到搬運工,都要擼起袖子親自上手。」

  說話間已到了目的地,餘永麟熟練地把車子倒進車位。這間位於工體南門的酒吧,是他們離開MPL之前常來的地方。

  兩人落座,各點了酒水,餘永麟接著剛才的話題問:「老程,要不,我過去幫幫你?」

  程睿敏立刻搖頭:「為了你兒子你還是算了吧!中國的環境和政策,說不定哪天總公司決定撤資,立馬就黃鋪。我連累過你,一次足夠,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餘永麟頓時啞然,喝口酒不再作聲。

  程睿敏倒是看出點異樣,「為什麼想換地方?」

  餘永麟低頭,笑笑,卻不回答。

  「幹得太累?」

  「不是,」餘永麟吐口長氣,「就是鬧心。我一直以為,欺生這種事,只有小學初中的半大孩子才幹得出來,沒想到FSK的爺們兒也都好這口。」

  程睿敏忍不住笑出來。

  「真的,別笑。我跟你說,走的時候以為MPL的內部傾軋已經算是頂峰了,誰知道FSK百年老店樹大根深,階級鬥爭更是無處不在,人和人鬥的經驗更豐富。」

  「那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甭管他是中國人還是洋人。」

  「一點兒都不錯。就說這集采,沒人願攬這瓷器活兒,噢,贏了大家平分Quato,輸了屎盆子全扣一個人腦袋上。誰傻呀?誰都不傻,最後就我一個新來乍到的倒楣蛋兒,愣給推上去。想起這個我就恨上劉秉康。」

  程睿敏笑容有點僵硬,轉著酒杯沒有說話。很久沒有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有些陌生,也有些茫然,但不再像當初針尖一般刺心。

  餘永麟也意識到自己說話唐突,立刻辯白,「我沒怪你的意思,這幾年該得到的都得到了,真的栽了,咱認賭服輸。」他岔開話題,「哎,說點別的,今天普達開集采預備會,你猜猜,MPL派出的代表是誰?」

  程睿敏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於曉波?」

  「錯,再猜,你往那最不可能的人上面猜。」

  程睿敏眼波一閃,「譚斌?」

  「噯,沒錯!這老話說的,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今兒我算是徹底體會到了,一見她就開始渾身不自在!」

  程睿敏輕皺起眉頭,「奇怪,那邊怎麼會派個新手出來?」

  「因為曉波不肯幹。」

  「為什麼?這是他往上走的機會。」

  「曉波的脾氣你也知道,四平八穩,沒有七分以上的把握,不會輕易出手。有你和我們幾個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他才不會去以身淌雷呢。」

  程睿敏對這個答案有幾分意外,他注視著餘永麟,內心不免隱隱作痛。他瀝盡心血,用五六年的時間,才建立起一支充滿凝聚力的銷售隊伍,摧毀它,竟是如此的輕易。這就是劉秉康斬草除根想要的結果?

  軍心一旦渙散,整個隊伍的創造力就會逐漸清零。從此人人自危,遇事只求自保。離開MPL這麼久,程睿敏依然難以理解劉秉康,一系列冷血動作的背後,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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