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機密(55)_鄧原

五十五

　　4

　　一輛中巴車停在離袁家不遠的路邊，我坐在監視器前，內心百感交集。監視器上是袁工家裡的畫面。袁工正坐在沙發上看書，神色嚴厲，一言不發。袁宇左手拿著藥瓶，右手端著杯水，走了過來，「爸，把藥吃了吧。」

　　袁工沒理他，仍然在看著書。袁宇無奈地坐在一邊，「您就別看了，醫生讓您多休息……」

　　袁工突然將書一摔，「你走吧！你走！」

　　袁宇愣住了，「爸，我是擔心您這身體。」

　　袁工苦笑：「身體？我的身體現在還重要嗎？走吧走吧！」

　　袁宇呆呆地站起來，轉身欲走，他猶豫了一下，又回過神來，撲在袁工膝上，「爸，我知道這麼做委屈您了。」

　　「委屈？你知道你叫我做什麼事情？這樣做我們父子的後果是什麼？」袁工激動起來。

　　「我知道，爸，」袁宇哽咽著，「可兒子實在是沒辦法了，我求求您，您就幫兒子這一次，我不想死，您就幫我這一次，最後一次行不行？我求求您了爸！」他再也忍不住，撲在袁工身上大哭了起來。

　　袁工臉上的表情由冷漠轉變為痛苦，他歎了口氣，輕輕地推開袁宇，低聲說：「你走吧……」袁宇忍住眼淚，看了父親一眼，默默地轉身離去。袁工呆呆地站著，看著窗外兒子的身影，他默默地拿起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看著，他的手顫抖著撫摸了一下妻子的臉，然後摘下眼鏡，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歎了口氣，掉頭不忍看監視器。石慧走了進來，輕輕說：「行動方案已經批下來了，智超負責『戴安娜小組』，你負責袁氏父子，我負責總的協調。」

　　「你讓董智超跟我調個個兒吧，看著這個老頭……我真的有點難受。」

　　石慧搖搖頭，感歎著：「其實我跟你一樣，也很難受，可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自己選擇的，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沒辦法改變什麼了，只能讓他們沿著自己的軌跡走下去了。」

　　我默然。

　　5

　　監視器上是動力所科研大樓走廊內的畫面。袁工和新來的楊總及其他幾名負責人一起走著，袁工邊走邊對大家說：「明天第二批樣品就要到了，為了安全起見，我們一定要把兩個樣品室再認真檢查一遍。」

　　他走進了K1樣品室，可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在走廊裡徘徊了幾步，然後走到K2樣品室門前把楊總喊了出來，「老楊，跟你商量個事兒，不知為什麼，一進K1室，我的心裡就不舒服，可能對上回那事有陰影了……這樣好不好，我和你調換一下，你來負責K1樣品室，我來負責K2，等這次新樣品合成完了，我就徹底退休不再管了。」他拿出K1的電子鑰匙遞了過去。楊總點點頭，將K2的電子鑰匙遞給了他。

　　6

　　監視器上顯現的是K2樣品室的畫面。我坐在監視器前，問身邊的小曹：「都佈置好了？」

　　小曹點頭：「檢查了幾遍，就等著魚上鉤了。」

　　我心神不寧地撥弄著打火機，小曹看看表：「他會來嗎？」

　　「廢話！」我的眼睛有點潮濕，「他不來，調換那把鑰匙幹什麼？不過說句實話，我真不希望看到他來。」

　　「你什麼意思呀？」

　　「這世界上的事情很奇怪，有些事情你很不願意看見它發生，但沒辦法，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它一定會發生，就像這開車，你在這踩刹車，它絕不會在這停，因為車本身有慣性，不到位置它停不下來。」

　　小曹想說什麼，他順眼看了看監視器，臉色猛然一凜：「老頭來了！」

　　我難過地戴上耳機，看向監視器。監視器上，袁工正悄悄地走了過來，他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一個微型電筒照向白色的特製大保險櫃。他一步一步地向保險櫃走去，打開了保險櫃的門。微型手電筒的光照射在放著藍色粉末的玻璃容器上，反著光，袁工的手顫抖著伸向容器。

　　我和小曹緊張地盯著監視器，突然，袁工的手停下了，他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他的手不由得捂住了胸口。我緊緊地攥著打火機，盼望著他能停下來。可是，他喘了口氣，似乎鎮定了下來。他終於痛苦地搖了搖頭，再次將手伸了進去。小曹對著耳機低聲報告：「魚咬鉤了！」

　　我松了口氣，可那口氣又堵在了胸中，我似乎連將耳機摘下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7

　　一輛中巴車停在袁工家附近的路邊，我坐在車內的監視器前，眉頭緊鎖。石慧匆匆走了進來，「情況怎麼樣？」

　　「袁宇剛剛進屋。」

　　「他們交接了沒有？」

　　「還沒有，袁工今天有點反常，本以為袁宇一到，他們就會交接，可老頭不知道為什麼，好像不著急似的，又喝水又吃藥的，把袁局長晾在一邊……」

　　石慧「哦」了一聲，急忙走近監視器。監視器上顯現著袁家的情況：袁工在替大花貓洗著澡，臉上流露出一種關愛：「以後，你就要自己好自為之了。」袁宇急得在他身邊轉來轉去……

　　我盯著監視器，腦海裡出現了袁工在樣品前猶豫和痛苦的樣子，「難道他發現了什麼破綻？」小曹突然指著監視器：「快看！好像有點不對。」

　　監視器上，袁工拿起那張一家三口的合影，默默地看著。袁宇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爸……」

　　袁工好像沒聽見，兀自說開了：「我幹這行幾十年了，從來沒有出過差錯，用老鐘的話來說，他們是生孩子的，我在精心照顧他們生出來的孩子，一照顧就照顧了幾十年……為了這些別人的孩子，我耽誤過自己的老婆，耽誤過自己的兒子……可我心裡的苦、痛誰知道！」

　　袁局長有些不耐煩：「爸，這些我都知道，現在別說這些了，趕快把那東西給我吧。」

　　「是啊，這次為了救我親生的兒子，我，我把什麼都豁出去了。」袁工突然拿起那個鏡框，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鏡框的玻璃碎裂，濺了一地。

　　袁宇吃了一驚，監視器前的我們也吃了一驚。袁宇有點不知所措：「爸，您這是怎麼了。」他欲上前攙扶父親，卻被父親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

　　袁工痛心疾首地叫道：「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啊！是你，你毀了自己，也毀了我，你毀了整個的家。」他跪了下去，拾起那個鏡框，撫摸著，手被玻璃劃破，流著血。

　　袁宇無措地看著父親，袁工已是淚流滿面，對著相片說：「你對得起你的媽媽嗎？我是沒臉去見她的，我沒帶好你，我對不起你媽媽。」他突然捂住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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