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七十七


  在老頻率上出現新的機器型號,而且發了一份報後再也不出現,蔣微覺得很蹊蹺,引起她深思。如果說從此老機器沒了,新機器一直在那兒,說明對方換機器了,可以理解的。但現在老機器當天又出現了,而新機器卻一去不返,它像個妓女,來跟三號線會了一下就拜拜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微想,可能是部新電臺,想跟三號線下線聯絡,因不知怎麼通告它,便借用三號線的平臺通告它,那份電報可能就是在對它說:我要跟你聯絡,去哪裡吧。換言之,它不是妓女,它是「第三者」,這會兒它們可能在某個秘處幽會呢。隨後幾天,蔣微組織大夥尋找這部可能的新電臺,一天晚上果然在—個新頻率上找到它。這其實不難找的,因為雙方的聲音都是現存的,好像拿著照片去人堆裡找人,找到是正常的,找不到才不正常呢,只能說明你太不專業,也不敬業。

  海塞斯命名這條新線為特四號線。由於它出現的特定的時間、聯絡方式、機器型號,蔣微懷疑這是汪賊帶出去的電臺。為此,她寫了一份專題報告,引起陸所長的高度重視。在密電破不開的情況下,如何來證實這是不是汪賊的電臺?有一個辦法就是:辨別報務員發報的手法。汪賊出逃後,汪府和二號院陸續消失了一批人,其中有一個姓裘的杭州姑娘,以前在二號院通訊處工作。陸從駿把她以前的三個同事找來一起辨聽特四號線上線報務員發報的手法,他們三人聽過後一致認定,這就是「裘姑娘」的手法。

  至此,可以毫不懷疑這就是汪賊身邊的電臺。

  再說,自汪賊在河內公告「豔電」後,陸從駿知道,三號院已經陸續派出去三批特工去找他,目的是要抓他回重慶接受審判(要麼就地幹掉他)。但河內這麼大,沒有線索怎麼找?現在電臺找到了,離找到他們也就只剩一步之遙。就是說,找到電臺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蔣微在當中功不可沒,令陸所長對她更是青睞。楊處長犧牲後,陸從駿就曾想讓她出任偵聽處處長,可她太年輕,才二十四歲,委以如此重任,怕惹人質疑和非議才作罷。現在,人家立了大功,便趁熱打鐵下了命令。

  話說回來,最後的「遙遠一步」只有靠海塞斯去走。

  陸從駿為什麼斗膽搏命地要把海塞斯留下來,原因就在此:他不想在抓捕汪賊的歷史大戰中袖手旁觀,他想有大作為,關鍵時候露一手。應該說,他的條件很好,電臺找到了,而且電報流量相當大,更是滋長了他的信心。汪賊出逃匆忙倉促,在重慶有諸多事情未了,因而對相井有太多的話要說,經常一天發好幾封電報,讓海塞斯暗自竊喜,覺得這是非常有利的條件。言多必失,事多必亂。破譯電報,最怕「金口難開」,對著一面牆絞盡腦汁,苦思冥想。電報多了,容易露出破綻,發現一個破口子,鑽進去,就有可能升人天堂。

  每天,當偵聽處給他送來成遝的電文時,海塞斯都隱隱地感到一種衝動,像踏入了一條清澈見底、魚兒亂竄的溪流中,似乎隨時都可以徒手抓起一尾魚。可是,不知是時光的流逝讓他失去了過往超凡的神力,還是異域的天象、地理讓他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還是林容容的毅然拒絕澆了他黴頭,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海塞斯感到自己的激情顯得雜亂無章,他興奮,可表現的是那麼沒有經驗,手忙腳亂,神魂顛倒,以致每一次出手都是徒勞,每一次碰運氣都撞到南牆。他把基督的神像請入室,掛在正面牆上,祈求主給他帶來好運,但來的還是厄運、厄運……他像個被眾魔詛咒、諸神拋棄的將軍,一次次衝鋒,均以失敗告終。

  這是怎麼回事?是我老了嗎?在經歷了重重挫折和無情打擊後,海塞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念陳家鵲,每到夜晚就想念,清晨醒來也在想念。而且,他可以想像,由於自己的無能和不幸,有一個人比他還在用心地想念陳家鵠,他就是陸從駿。

  第十五章

  有一天,林容容回憶她與陳家鵠的過去時,她覺得他們之間的事情既複雜又簡單,既有人為的因素,又有某種天意。比如那天陳家鵠從峨眉山回來,全黑室那麼多人,第一個看到他下車的人恰是她,這就是天意。當時她正在替陳家鵠收拾東西。三個小時前,他們在進入重慶地界後,路過某高炮部隊,老孫有一個戰友在那裡當參謀長,便進去蹭了一頓午飯,同時給陸所長打來電話,提前報了個到。陸從駿正是接了電話後,帶上林容容過來給他收拾東西的。鬼子的尾巴已經剪掉,難纏的惡病已經祛除,陸從駿可以理直氣壯地請陳家鵠大駕光臨黑室本部——正院。附院的那間屋子空置已久,可以想像一定四處蒙塵結垢,把它打掃乾淨,最多住個一兩天,沒意思,不划算。所以,陸從駿決定讓陳家鵠今天回來直接人住黑室。

  如果陸從駿不在那時候去上廁所,第一個看到陳家鵠回來的人應該是他,但恰恰在車子開進院門的前一分鐘,他進了廁所。所以,聽到有車子開進院子後,他明知道是陳家鵠回來了,卻無法沖出來迎接。

  沖出來的是林容容!

  她聽到汽車開過來的聲音,頓時覺得跟地震似的,整棟房子都好像被汽車輪胎碾得在發顫,同時她聽到身體內部發出一陣悲喜交加的響聲,這聲音帶著憂傷和畏懼,在她周身引發了因為熾熱而冰涼的感覺。她沖出門,站在回廊上往樓下看時,車子還沒停穩。她想下樓去迎接,卻突然覺得雙膝發軟,以致要扶住欄杆才能站得住。她一動不動、軟弱地站了好一會兒(其實只一會兒),看見陳家鵠從車子裡鑽進來。她的第一印象是,陳家鵠好像魁梧了許多,其實是因為穿棉襖的緣故,他們分手時陳家鵠還只穿件單衣呢。

  「老同學,你好。」這麼稱呼應該帶著歡喜的情緒,大大方方的,聲音會長著翅膀飛向天空。可她沒想到,自己的聲音是那麼羞怯,那麼緊縮,好像這幾個字是燙的,苦的,把她喉嚨整治得一下子收縮了,乾澀的像要裂開來。她對自己表現出這麼沒有經驗的興奮很失望。

  叫他更想不到的是。陳家鵠聞聲後只抬頭看了她一眼,便默然低下頭,沒有回聲,沒有微笑,沒有揮手,連目光都沒有遠彈一下。唯一的變化是,他加快步伐往樓梯口走去,顯然是要上樓來。

  很快,陳家鵠在她的視角裡變成一個背影,她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卻看見了他孤獨、落落寡歡的神情。當他上了樓,出現在廊道上,向著她走來時,包括後來跟她說話時,她都覺察到他這種孤獨、落寞、寡歡的神情。這是他對她的第二個印象,他神情裡有一種驅不散的孤獨感。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即使獨來獨往也不會給人孤獨的感覺,頂多是孤傲吧。

  「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給你收拾東西。」

  「幹嗎收拾東西?」

  「你要搬走了。」

  「去哪裡?」

  「就對門。」

  「誰叫你來的?」

  「陸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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