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七十六


  杜先生狠狠地瞪他一眼,「陸從駿,我早對你說過,你那裡面不乾淨,你要打掃衛生,徹徹底底地打掃。這次算你運氣好,教授路上沒有出事,否則你的腦袋已經是我的啦。」

  陸從駿埋著頭聽訓,一聲不吭。

  杜先生接著說:「陸從駿,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當前是我們最困難的時候,為了配合汪賊的降日計畫,最近鬼子從水上、路上、空中,海陸空三條線源源不斷地輸送特務進來,潛伏在我們身邊,加上汪賊留下的餘孽死黨,我們是身處雷陣啊!你必須要有高度的警惕性,你們那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價值千金的,都是敵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從踏進屋子的那一刻起,陸從駿就已經做好挨駡受罰的準備,也許是準備充分吧,他沒有表現出應有的局促和不安。甚至,在杜先生看來,他為部下今天的泰然、為他寵辱不驚的氣度、為他目光裡引而不發的那種力量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震驚,好像他的威嚴已經被剝奪。當陸從駿意識到這點後,為了掩飾內心的平靜,也是為了還給首座一份威嚴,他使勁想起遠在峨眉山上與生死做搏鬥的陳家鵠,想起自己眼下幹的壞事敗露後可能得到的滅頂之災,想起楊處長的死,想起海塞斯工作上的困境……全是一堆鬧心事,想著,想著,他眼睛泛紅了,聲音發顫了,拿煙的手哆嗦了。

  這個表現又似乎過了頭,與他過往在首座面前的形象有所不符。不過,杜先生凝神沉思一會兒,沒有覺得異樣。或者說,他接受了這個異常,因為他覺得陸從駿確實應該痛定思痛,好好總結一下教訓,充分認識到自己工作面臨的困難。他是個忠誠有才幹的人,痛苦會讓他變得更加有才幹的,杜先生這樣想著,為今天的談話感到滿意。

  接下來的日子裡,陸從駿絲毫沒有在單位內「打掃衛生」,因為杜先生看到的「那些黑」是他自己抹上去的。說來叫人不敢相信:海塞斯根本沒有走!走的是一個「像海塞斯的人」——他其實並不118像海塞斯,可這有什麼關係?海塞斯的標誌是一把大鬍子,天氣那麼冷,圍條大圍巾總是可以的,戴頂大帽子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不管是日本政府還是美國政府,雖然都要求中國政府放海塞斯回國,可誰會來檢查呢?一個人其實經常不是以相貌作憑證的,而是以名字。陸從駿做的主要是文字工作,比如制作假護照,比如虛構上報的材料、新聞稿,比如圖片說明文,等等。

  陸從駿幹了一件瞞天過海、偷樑換柱的事,欺騙的對象包括委員長在內,其膽大足以包下生死大關。這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正因為超出一般人的想像,所以他成功了。當然,如果失敗將慘遭殺頭之禍,為了確保成功,陸從駿甚至把五號院的所有人頭都押上了。他幹了一件很絕的事情,瘋狂的事,在一個三更半夜,把五號院的全體人員集中在禮堂內,包括林容容、李建樹、張銘程——他們剛結業下山,參加了工作,張銘程被海塞斯淘汰,留在機要處當機要員,林容容和李建樹則進了破譯處,做了海塞斯部下。

  在死一樣的靜肅中,在眾目睽睽之下,陸從駿讓老孫用一把削髮如泥的匕首剃掉了一頭已經被黑室折騰得半白的、但依然茂密的頭髮,並割破指頭,滴了至少半兩血,兌在一斤燒酒裡。隨後,他命令每一個人效法他,割破指頭,滴血入酒。全體八十七人,人湊一份,最後一斤酒差不多盛滿了一隻臉盆。他第一個喝下一杯血濃於酒的酒,然後把海塞斯將走的來龍去脈和他將偷樑換柱的設想對大家和盤托出,最後他這樣說道:「今天我要以血酒作證,和大家簽訂一個生死盟約,不想簽的人現在可以出列退場.想簽的人留下。」

  沒有一個人出列。

  一盆血酒就這麼被喝光。

  這是一個瘋子的舉動,但陸從駿這麼做卻是出於高度的理智。有一個明顯的事實支持他這樣做:陳家鵠在峨眉山生死不知,郭小冬來了這麼久毫無建樹,林容容和李建樹初出茅廬,是龍是蟲還不能見分曉,如果海塞斯走了,黑室等於是空了。空了還能幹什麼?空了,就是等著人來看笑話,就是坐以待斃,還不如搏一次!

  可這賭的是命啊,他敢這麼瘋狂賭命,也許還有一點就是:他認為杜先生應該明白海塞斯走了對黑室的利害關係,心底可能也是希望他這樣做的。他明的不讓你做,暗的希望你做。這是官場的潛規則,是厚黑學。當然這僅是他猜測,如果猜對了,東窗事發,杜先生會保他的。否則的話,他覺得自己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因為很顯然,如果杜先生決意要這麼做,黑室事實上已經被他拋棄了,廢墟而已。

  與其在廢墟裡苟活一世,不如搏一次命。

  海塞斯就這麼留了下來,跟當初陳家鵠隱居在對門一樣隱居在黑室院內。院內八十七人,天天可以看到他,同吃一鍋飯,同走一條路,同頂一片天,但對外面的人來說,這個人已在美國。海塞斯休想出門,只要不出門,你什麼要求都可以提,都可以滿足你。甚至,陸從駿對他在院內找女人這一點都默認了。院內現有二十七名女性,陸從駿默默掐了一下指頭,有可能被他瞧上眼的大概在五個左右。其中林容容首當其衝,是最危險的,年紀、長相都有優勢——也可以說是劣勢,以前是師生關係,現在又在一層樓裡共事,出險的機會最多。他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可只要海塞斯能給他破掉密碼,他似乎也捨得。

  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嘛。

  海塞斯果然對林容容發起攻擊。一天晚上,林容容給他來泡茶的時候,他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林容容會驚慌,嚇得茶杯都打在地上,這是他想到的。但他沒想到,林容容會強力抵抗,不要命地抵抗。他趁林容容慌亂之際,把手從她衣服下伸進去想摸她胸時,林容容像一隻被摸了屁股的母老虎,在雙手被他箍住的情況下,用頭奮力向後撞擊,不要命地撞,剛好撞到他下巴上,把他牙關都差一點震脫位了。

  「教授,你怎麼能這樣!」林容容退到辦公桌那邊,順手抓起煙灰缸,準備進一步還擊。海塞斯痛苦地揉著下巴,「你把我下巴撞壞了。」一邊又朝林容容移過來,「放下東西,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只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一點靈感。」林容容繼續抓著煙灰缸,說:「我的身體不是你的。」

  「是誰的呢?」

  「反正不是你的。」

  「你還是處女嗎?」

  「你管得太多了。」林容容說,「你應該管管你的密碼。教授,大家把命都搭上了,都希望你早日破開特四號線密碼,把汪賊的行蹤找到,你卻……在想這些事,教授,你不應該這樣。」

  「我是人,男人,一個健康的男人,不是囚犯。」海塞斯激動地說,「你們把我關在這裡,門不能出,戲不能看,女人不能碰,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破譯密碼嗎?」

  「又不是你一個人這樣,大家都不是一樣嘛。」

  「所以,我看你們都瘋了,怎麼能這樣工作呢?」

  說一千道一萬都沒用,林容容堅決不讓他碰,求情不行,威逼不行,摸一下手也不行。最後,林容容像個小偷,帶著個煙灰缸趁機溜走,而且以後再也不單獨進他的辦公室,那只煙灰缸也就一直沒有機會物歸原主,後來她把它送給了陳家鵠。

  林容容說的特四號線是怎麼回事?以前沒聽說過啊。

  是這樣的,特四號線是汪賊逃到河內後與相井建立的聯絡電臺,上線自然是汪賊,下線就是相井。汪賊出逃重慶是瞞著相井的,逃到河內後他急於要通知相井,到河內的當天即借用特三號線的頻率與相井聯絡。特三號線這邊偵聽處一直有人守著,所以它一出來就被發現了。

  其實也就出來這麼一次,前後不過半個小時,發了一份電報,如果當班的人馬虎一點,經驗差一些,很容易疏忽掉的。這天值班的正好是蔣微,耳朵靈得很,而且經驗豐富,剛呼叫幾下便被她發現是一台新機器——不同的機器電波聲有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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